欧洲小说拼图 (original) (raw)

2013-02-22

短篇小说不好写,《最佳欧洲小说(2011)》里的篇目经过了层层筛选,我不敢说这些小说篇篇精彩、适合所有人的口味,但它们几乎囊括了我见过和想得到的所有短篇小说的表达形式:或者像一张生活照,记录虚构再造过的现实瞬间;或者让人拍案惊奇;或者则像诗一样朦胧,流畅像泉水,又有点儿抓不住那股劲。作者们的视角和涉及的问题太广泛了,故事的时间跨度得超过千年,地域也遍及了整个欧洲。

你知道欧洲有多少国家吗?45个。可我一时间说不过15个。在《最佳欧洲小说(2011)》收录了精选出来的40篇,让我第一次读到了列支敦士登、黑山人写的小说,实话说,之前我对这些国家的存在都毫无概念。小说的篇幅并不长,每一篇作者、国家、地区或者使用的写作语言都不一样,比如,西班牙选出了用加泰罗尼亚语和用卡斯蒂利亚语的两篇不同的小说,英国分出了威尔士、英格兰。

入选的作者有希拉里·曼特尔这样的“大人物”,她的都铎王朝时期的历史小说《狼厅》和《提堂》分别获得了2009年和2012年的英国当代小说最高奖布克奖,创造了三年两次获得该奖的传奇。《最佳欧洲小说》里收入的是她写的现代题材的小说《她的心脏急性衰竭了》,曼特尔以小女儿的视角描写了一个大女儿患上厌食症的家庭,她在轻松、流畅、懵懂之间讲的是生命沉重、固执却节节败退的悲剧。还有我最喜欢的波兰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作者奥尔加·托卡尔克佐克,她用介于童话、寓言、想象和现实之间的方式讲了关于“世上最丑的女人”的故事,“她”丑得既非现实又栩栩如生,男主人公的感受和感情超越真实又让人信服,读过之后很难忘掉。文字比确定的影像更有意思的地方是,大概每个读过那些描述相貌的段落的人,甚至我自己每多读一遍,在头脑出构造出不同的都是全然不同却很极端而具象的丑,可这丑里竟然是对正常却平庸的人的怜悯。

当然,这四本小说集里,更多的是也有我们这些中国人从来不知道的作者。我喜欢看每篇小说最后的作者介绍,那些字不是枯燥地提供一个关于他或她性别、居住地、作品、奖项的信息罗列,而是会稍微说说他们投入文学创作的方式、他们正在做的工作,有些人在学校里教着哲学,有的写着文学博客,有些人出版了杂志、组织文学活动,从寥寥数语里会有活灵活现生动的人浮出来,他们和小说里的人物不同,是真的,我想象着在庞大的欧洲那么多国家和地区里,散落着这些人,从空中看,他们只是一些萤火虫般的小光点,他们在写小说呢,脑子里总有一些什么故事是跟现实生活错位的。

比如,保加利亚作者阿莱克•波波夫写的《管子工》就带着黑色幽默和重口味。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称为最幸福城市的德国小城里,就在这儿,中年人的性生活暗藏危机。夫妻俩长期没有性生活却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挑明,丈夫从来没想到,市议会针对这种普遍问题为女性市民组建了一个小团队,“管子工”会上门服务,为主妇们带去一丝新风。小说里没有真正的性描写,表达得却很直接,没有惺惺作态的扭捏,里面揭露的平静家庭里的尴尬、烦恼好像就是那么回事。不仅夫妻,还有父子和母子的关系,儿子回到镇上宁肯和恶狗住在桥下当流民,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父母生活的障碍和旁观者。小说的语言幽默、富有活力,更衬出生活的惨淡,夫妻和家庭的破灭,其间不可弥合的裂隙制造了一出悲惨的冷笑话。小说不是现实,却扎了现实一剑。

还有,摩尔多瓦作者尤利安·乔坎写的那篇《弗洛西亚姨妈》格外值得一提。小说一开头就在写全城的人都急切地赶回家看《女奴》。我小的时候,这部电视剧也在中国的电视上放着,人们就像那小说里写的一样,到时间一定要守在电视前面,看美丽的女奴伊佐拉怎么和奴隶主抗争,那里面没有像《被解放的姜戈》那么血腥又智慧的片段,只有冗长缓慢的恐吓、虐待和优柔寡断的爱情,伊佐拉总是蓬松、散开的及地长裙,层层叠叠的裙子让人觉得豪华又羡慕,她是个奴隶,可她穿得那么好看,我的姐姐们偶尔会学她的样子穿一件带两层荷叶领子的短袖衫,特意把领口拉大,让双肩露出来,学着伊佐拉的样子揪起裙子左摇右晃地走着之字。我以为这种记忆只有中国人有,可那篇小说竟然说的就是同样的情景,摩尔多瓦的大婶们的行为和我的妈妈、伯母们一样,她们聚在一起讨论伊佐拉的爱情、出路,斥责奴隶主,又觉得他也还算帅,甚至对伊佐拉也多了几分照顾和优待。小说把我的这段记忆也叫醒了,两群不同国家的中年女性重合了。这就是小说的魅力,让世界上不同时间和地点的人突然产生了通感和同理心。

《最佳欧洲小说(2011)》做的是一块关于欧洲短篇小说的大拼图,这些作品可能无法代表一个国家或地区,更像是作者个人风格的体现,可它们在一起确实呈现出只属于欧洲的气质,放在亚洲、美洲都不对劲,可小说里渗透着人味儿,人性懦弱、可笑又珍贵、崇高的东西都在其中。故事讲出来,大家心领神会,这点又不分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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