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冲垮了一切吗? (original) (raw)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扼制、去解释这种痛苦。
断墙残垣在近百年后我的子夜里愤怒地站着,又无奈地呻吟着。永远生长不起的植物腐尸般漂进想象里,肿胀,霉烂,“装点”着好端端的生命。一个普通的知识妇女,一位了不起的母亲,蓬头垢面,神情呆痴,被岁月榨干了青春的丑陋躯壳正渐渐淹入注定的厄运。
那躯壳孤单,破败,蹒跚,像一枚抗拒骤风的弱叶。
然而她不甘心。事实上是她甘心了也要伸出枯瘦的双臂去那“虚无”里挥动,挣扎。热情被冰冻过千次百次就成了利剑,直戮生命里黑暗得令人发指的空间。那刃闪着寒光,凝着坚毅和近乎“傻”的执着,它直逼生命里每一个被粉饰被掩盖起的角落。“母亲”不是西西弗斯,她却是比西西弗斯真实的人。
人的命运残酷而真实。在人类的历史上愈演愈烈的,为什么就不是狩猎为生时的公平和沉静?
《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呵,玛格丽特•杜拉斯将“母亲”一生苦苦无果的奋斗晾在了我们面前。命运,下层小人物的悲惨凄凉。社会,生活,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手中握着百姓命运的官僚,肆虐着不肯“开恩”的太平洋潮水,是隐喻也是象征。特权,也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大“成就”么?
冲毁的堤坝弃在那里,“母亲”没有了眼泪的干嚎在神经错乱的夜里久久不曾隐去(“苛政猛于虎也。”孔子的愤慨在异域的人类中一样上演)。在人类的大地上人苦苦寻找着安身之所,宁静之乡,而这偏偏如此难觅。是谁剥夺了“母亲”要求做一个人的权利?儿女们烦了。他们各自看到了新生活的方向,但宁肯牺牲自己守着母亲,守着母亲那个苍老了疲惫了也打不破的梦。这梦太重要了,尤其对日渐堕落虚无的人类。人生中的真和善时时感动人们,而生活又总是轻易地残忍地把善良干掉。剩下的,只好以卑鄙对卑鄙么?
生活,你太对不起人们了。在多少角落里,为了生活,人们已不得不压抑着生命,让鲜血在捏紧的脉管里挤作一团。
谁能挥动那手,让良智和灵魂奔决如瀑?
“在令人恐惧的城市之上,苏珊看到自己的乳房,自己那高耸的乳房比城里任何耸立之物都高。她微笑了。”自我是否可以战胜世俗的一切?处女透明的乳房可以压倒整个一座城市么?走不走又有什么关系呢?苏珊不是“母亲”的附属之物,也不再是可以任生活随意蹂躏的下角料。她向往,就像“母亲”向往一道坚固的抵挡住太平洋潮水的堤坝。真的在世俗的生活之外还需要点什么。至少需要抬起头梦想,垂下眉沉思。星空下,沉睡着一个永恒的家园。
我们可以瞧瞧,“母亲”凭了青春的激情投奔而来的是一个什么地方?“殖民者都是一堆垃圾。”“母亲”愤怒了。她发现,在这灵和魂被遗弃的荒原,人原来什么都不是!与所有时代的生活一样,生存的事实演绎着生存的悖论。不幸历来是愤怒的火种,总有一天它会燃成大火,烧毁一切丑恶。“母亲”历经沧桑的双眸一下就看见了“土地管理局”官员的卑鄙,并把火种摆在了他们的脚前:“当人们弹尽粮绝之时,人们是不会挑食的。”“母亲”义正辞严。她知道时机总会来临(“母亲”去世后农民们已经从约瑟夫手里要过了猎枪)。她只是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贷款,还帐,修堤坝。这近乎机械的执着不同于大多数生活中瘟疫般流行的无聊,更不同于平庸。
“人必须为某种东西而活着。”“母亲”这样说。
这“东西”不是几亩高地,不是堤坝,不是权欲利欲,甚至不是具体的行为,就像西西弗斯神话的意义不会停留在没完没了的推石上山和大石头之上一样。
读过杜拉斯《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之后,我明白了:堤坝的存和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母亲”一类的人站在“太平洋”潮升潮落的岸边,对着汹涌的波涛,坚决地伸出双手,去抵挡那无聊残虐的侵扰,支撑着人类在艰难的世上走下去。
好端端的人生,残缺着。“母亲”们正用生命去构筑去捍卫完整呵。
命运的升降浮沉引发了多少悲悲叹叹。然而命运就像太平洋的海潮,可以冲毁堤坝,冲毁庄稼和房屋,也可以启示某些东西是注定了要永远存在下去的。
那是心的堤坝。即使残缺,也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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