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比谎言更残忍,小说比现实更真实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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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拉美文学,不得不提起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时期,大量优秀文学作品涌现的拉美“文学爆炸”,在这一场文学热潮之中,有四个人被合称为拉美文学爆炸四大主将,其中的马尔克斯、略萨以及科塔萨尔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文学大师,代表作品也让诸多读者如数家珍。相较之下,在阅读门槛本就相对不低的拉美文学中,作品显得更加阳春白雪的卡洛斯·富恩特斯似乎成了并不被经常提起的一位。

然而作为60年代拉美文学热潮的中流砥柱,富恩特斯对于故土墨西哥一直抱有强烈的忧患意识,更是将这一意识体现在了每一部作品当中,“混血”的墨西哥涌动着无限的痛苦与激情。

富恩特斯曾经有欧美留学的经历,正是这样的经历让他更加强烈的感受到了当时拉美的穷困与落后,他自己不断反思其原因,也一直在向当地的人们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他曾说:“我希望给我的人民幸福与进步,但是,我也希望大家别忘记,历史不是完美的,我们是容易受骗的可悲的人们,尽管我们有能力创造更好一点的社会。”

正如富恩特斯的名字在西班牙语中的意思——“喷泉”一样,他一生笔耕不辍,优秀作品也如喷泉般奔涌而出,“我活着就是为了写作。 要写豪富和贫困、奋斗与消沉、 爱情与仇恨。”

《盲人之歌》就是他出道第十年的一本短篇小说集,和之前的作品相同的是,富恩特斯从未停止过对于西班牙文化灵魂的挖掘,不同的是,经过十年时间的锤炼,本就精于写作技巧的富恩特斯,在这一本书中将这些技巧表达的更加炉火纯青,从结构到文字,随处可见的精妙,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每一个故事结尾处的惊天大逆转,读的时候如果注意力不集中的话,那么看完以后会发现脑回路根本不够用,每一次反转都让人觉得意想不到,然而回观前文又会觉得顺理成章。

《盲人之歌》包括分别是《两个埃莱娜》《娃娃女王》《命中注定》《旧道德》《生活的代价》《纯洁的心灵》和《捉海蛇》七个短篇故事,而出自西班牙诗人伊塔大司铎胡安•鲁伊斯于十四世纪编纂的一部诗歌汇编集《真爱之书》最后一部分《第二首盲人之歌》的标题“盲人之歌”,也似乎别有深意。

使人盲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来自生活中种种难以自制的诱惑,还是揭开华丽面具之后的残酷真相?

“我们都是苦难的穷人,身体伤残,双目失了明,想去挣钱,却又不可能。”

《真爱之书》中的这几句诗歌被印在了这本《盲人之歌》的扉页,也直白地将生活之痛揭露,富恩特斯大概也是想通过此来表达他对于现实世界的态度,眼盲尤可生,心盲无可医,自欺欺人的视而不见,终是无法让人们逃离生活之苦难。

《娃娃女王》

看到这篇忽然明白了封面上那个诡异的瓷娃娃是从何而来:

“而在我面前伸手可及的位置,是用装饰着纸花的蓝色箱子垫高的一副小棺材。这里用的花是象征生命的康乃馨、向日葵、虞美人和郁金香,但它们和那些代表死亡的花朵一起,被生硬地和这间温暖墓室里的所有元素混杂在一起。在银色的棺椁上,那张一动不动的平静脸庞安然地躺在黑色丝质布单中间,贴着白色绸缎的褥子:她戴着镶有花边的帽子,脸上涂着粉红色的油彩,眉毛用最浅的笔画成,眼睑闭合,逼真、厚重的睫毛轻轻地投射在脸颊上,和过去在公园的那些日子里一样健康。”

她就那样躺在蓝色的小棺材之中,繁花围绕却惨白黯淡,栩栩如生却又毫无生机。

这样一个小巧精致的身体似乎让时间就停在了那里,停在他们走散的那一年,可是代替她躺在这里的只是一樽瓷娃娃,真正的少女果真早已逝去了吗?

前一秒还在被老爷爷老奶奶痛失爱女感动着,后一秒就被眼前那个畸形的“怪胎”,惊的汗毛倒竖,原来,所谓的永恒美丽不过是对于真相的虚伪隐匿。

光鲜亮丽的女王到头来,依然是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簇拥的鲜花随着真相的揭晓瞬时枯萎。

记忆中可以容得下一切的辽阔海洋不过是一个小树林,彼此拥抱着一起滚下去的那个山坡却是一个小土丘,当现实与回忆重合,真相却是那样苍白和失望,结尾一段话让故事整个大反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浪漫追寻变成了一场触目惊心。

两个时空瞬间交错,而关于过去美好的记忆已经跟随着棺中那一具永远不会长大的娃娃逝去了。

《命中注定》

在这个故事中,年轻画家亚历杭德罗的生活一度来糜烂荒唐,他会准备出两处地方,一个接待同行和朋友,一个则专门接待女友,且并不是一个女友。

即便这样,他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一面感叹自己的女人缘太好,一面指责他的这些女友也与他的那些同行和朋友发生着关系,一面又不停地迎来各种各样的女人造访他的房子。

表面的光鲜亮丽,内里的困顿虚无,其实不仅仅是这些所谓的“艺术家”,很多年轻人都曾有过这样的困惑,追求虚荣的假象,沉湎于放荡的生活。留着长发的艺术家们也可能是“时尚的怪物”,甚至内里更加不堪。

这不禁让我想起富恩特斯在一次访谈中说起的小说与现实的关系,在他看来,小说往往比现实更加真实:“小说创造生活,创造一种以前并不存在的生活。这是一种与现实平行对应的生活。”

在小说所创造的这个平行的生活中,所有真实生活里所不能表露的、遮蔽双眼、带起面具的真相,会被淋漓尽致地揭露出来。

一如富恩特斯以往的风格,他在这个平行的小说世界中,把墨西哥这个神秘国度中的神话传说和人物引入他的故事之中,譬如象征着丰沃和重生的墨西哥阿兹特克神话中的众神之神西凯罗斯,象征着天地共主、生命源泉的特斯卡特里波卡……关于墨西哥民俗和历史的引用也随处可见,富恩特斯将墨西哥的民族文化及历史,无形的渗透于每一个故事之中,这让我们看到了方方面面的墨西哥,光鲜亮丽的,神秘瑰丽的,还有虚伪轻薄的,让这个既年轻又古老的国度从遥远变为咫尺。

富恩特斯一直在细致的观察着墨西哥,从他离开墨西哥到回到墨西哥, 他的视野在改变,但关注点却从未变过。他一直想用自己的故事书写他的国度,记录他生活的时代,并非只是去宣传祖国多美好,而是用更现实的眼光,更犀利的言辞去点醒他国家的人们,引起人们关于危机意识和忧患意识的共鸣。

富恩特斯曾经在《我相信》中说过“当代拉美文学的巨大任务就是要为我们历史中的沉默发声,用历史的真相来回答谎言”。

他也确实在身体力行地去做着这件事情。

而“盲人之歌”所表达的意义,大概正如这本短篇故事集中的《命中注定》中所说:“俄狄浦斯在眼盲之后彻悟,不是吗?睁大双眼的时候他反而什么都不知道。”

现实中的双眼,往往不是用双眼能看得到的,心盲之人反倒不如眼盲之人看得透彻,闭目不视的逃避只会让真相在被揭露时露出更加丑恶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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