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理查三世的一生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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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理查三世》，我只读了随书附赠的Harold Bloom的一篇文学批评，所以还真不敢擅自评价莎翁作品。然而鉴于我只是随便在豆瓣上写写读后感，也就豁出去了。

这本书断断续续读了两年多才读完，读的过程很吃力。自己对英国历史不了解是一个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我之前没有读过《亨利六世》。

《亨利六世》和《理查三世》是莎翁创作的历史剧中最早的两篇（1594）。也就是说莎翁是先写了玫瑰战争，然后才写的历史上在位时间更早的《理查二世》、《亨利四世》和《亨利五世》（1599）。

所以就好像突然从中间看一部电影，因为没有背景交代，出场人物又众多，不仅一个人还有多种称呼,还有多个人共用一个爵位或名字，这谁？那谁？这人讲的这是啥往事啊？各种凌乱逼得我边读边画了人物关系图。即便如此还是坚持读完了了，是因为理查三世这个人很有意思。

如果一个词来形容理查三世，我觉得是“悲情的反派人物”。

回顾他的一生，生来畸形，是个驼背的瘸子，兄弟四人中排行老三。父母对待他没有长子时初为父母的新鲜，也没有对待小儿子的怜爱，甚至母亲还因他的畸形难产也因此厌恶他，简直是英国版的郑庄公。他的父亲Richard of York(是的，他爸也叫理查，是第三个约克公爵，也是威尔士亲王,有兴趣的可以去查查这两个爵位代表了什么)在他年轻时死于同兰卡斯特家族的王位之争（也就是《亨利六世》的内容），作为男性，即便是残疾男性也是一种战斗力，因此让我个人觉得他和父亲关系还算可以，父亲的死让他少了一个心灵依靠。而他和他母亲的关系，只能说本来就一般，在他为了王位不择手段杀了很多人之后，完全成了仇人。在他最后要和里士满(也就是后来的亨利七世)决一死战的时刻，出征前他的妈妈还硬拉住了他，祝他恶人有恶报，战死沙场死无全尸，用语言给了他最后一顿暴击。

没有亲情，当然因为外表缺陷也没有爱情的惠顾。他主动出击追求的两个对象，一个是安妮(上上任国王亨利六世的儿媳妇，理查把人家姑娘的老爹，丈夫和公公杀了个光），一个是伊丽莎白（大哥的亲生闺女，理查自己的侄女，后来亨利七世的媳妇）也完全只是出于政治目的，没有任何爱情的痕迹。他追求安妮这一段很有意思。

他去追求安妮，人家姑娘身边的男人都被你杀光了，当然一万个不愿意。那一口一个恶魔，野兽骂得正酣，理查只用一句“我杀那么多人，都是为了得你芳心”给摆平了。来看看理查这一句话，连我这读者都被说心动了呢。这也是自然，因为讲起情话来，谁敢跟莎翁一争高下。

-Your beauty,that did haunt me in my sleep

To undertake the death of all the world,

So I might live one hour in your sweet bosom.

(*粗糙自译：是你那让我辗转难眠的美貌让我对全世界痛下杀手，这样我才能在你胸前安享片刻的悠闲)

怎么样，有没有高杉晋作吟唱的“杀尽三千世界之鸦，只想与君共度清晨”的暗黑式的浪漫？人家理查杀的可不是乌鸦，都是活生生的人哦。

在深情告白后，理查先是说你夫君家人杀了我爹又杀了我弟给自己一顿洗白，然后干脆递上把刀给姑娘手里“要不你杀了我得了，你不爱我我也不活了”，演过一场苦情戏后姑娘终于沦陷，理查终于找到了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老婆。然而奸计得逞的快乐还是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自己的畸形躯体也产生了极大自信，说出了全书里我最喜欢的一句台词:

-Shine out, fair sun, till I have bought a glass

That I may see my shadow as I pass.

(*粗糙自译：太阳啊，快照耀起来吧，这样当我买回一面镜子时，我便可以欣赏自己走路时的影子)

怎么样，如此丑陋的与爱无缘的人，也有如此“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时刻。

我忘记自己在哪里读到的关于犯罪心理的分析文章，说是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的脑结构从出生时便与常人不同，因此生来成为罪犯的几率就很高，唯一破解的方式，就是他们出生后的人生中充满爱。所谓爱是解药，唯有被爱才能让他们避免走上歧途。

可惜理查就是那种先天就嗜血残忍，后天不被爱也无法被拯救的那种人。他自知自己是恶人反派，也乐于接受自己的宿命，一副“我就是坏人，你说咋地吧”的自暴自弃的做派。他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当上英格兰的君主，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为达这一目的他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颇有中二意味。他登上王座这一路，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至少在莎翁历史剧里，理查三世应该是除去战争外杀人最多的一个国王。要知道莎剧里经常出现亡灵死后现身给杀人者精神折磨的情景，而在这部作品中万灵节那天，也就是理查三世最后一战的前夜，出现在他睡梦里的亡灵比起其他作品格外多:爱德华王子（上上任国王亨利六世之子）、亨利六世、Clarence（理查三世的亲二哥）、Rivers、Gray、Vaughan（三人都是大嫂家娘家人）、Hastings(玫瑰战争中追随约克家的老亲信贵族）、自己两个年幼的侄子（大哥爱德华四世的儿子）、安妮（妻子，一说是被理查毒死）、Buckingham（一手将理查三世扶上王位的功臣），除了老妈，身边的人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

你以为像理查这样对待死亡、他人的憎恶习以为常、以嬉皮笑脸面对一切的人会有超出常人的粗神经，梦里出现几个鬼魂会完全不受影响，但结果并不是这样。即便是他这个级别的恶人，也会因为受良心责备而被梦魇折磨。

理查三世机关算尽，最终在他心心念念的王座上坐了两年，板凳还没坐热就在和里士满的最后一战中一败涂地丢了性命，死的时候很惨，瘸腿的他被砍下马后到处找马。理查一死，里士满成为亨利七世就位，娶了理查大哥的女儿伊丽莎白（就是理查自己想娶来当媳妇的侄女），至此兰卡斯特家和约克家打了几十年的玫瑰战争终于结束，金雀花王朝落下帷幕，都铎王朝正式开始。一个恶人的尽头成了一个王朝的尽头。

《理查三世》这部作品的特别之处是他讲了一个HERO-VALLIAN（暂称为恶棍英雄、或者反派主角吧）的故事，这种人物形象虽然不是莎士比亚开的先河，但《理查三世》给后世的影响非常大（比如《纸牌屋》里的Francis Underwood就是非常典型的HERO-VALLIAN形象）。同样是弑君篡位，麦克白就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HERO-VALLIAN，因为他是受人怂恿，无法战胜自己的野心和权力欲望才犯下的错误并且悔恨至死。相比之下理查三世是自愿成为恶人，乐于做恶人，并且一条恶棍的路跑到黑，最后要是没死，回头又是一条好“恶人”。

读完《理查三世》，我再看《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听到女反派Sophie讲述自己想要演喜剧的梦想的那一段，看到她说想要演Medea（希腊神话）, Phaedra（希腊神话）, Nora（易卜生《玩偶之家》）, Hedda Gabler（易卜生戏剧）, Maggie the Cat(田纳西威廉姆斯戏剧）时，Susie在一旁吐槽了一句“理查三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