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厌女,实亦厌男 (original) (raw)

“21世纪是女人的世纪。” 因上野千鹤子这一句口号,我翻开这本书,把她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列入想读清单。但却在读完之后,对这本《厌女》,或者说对上野这个人,感到极大的失望。 在这本书的开头,上野对厌女症一词给出了解释:即在男性身上为女性蔑视,如常见的女性贬低(女人就是麻烦;你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在女性身上则为自我厌恶,如常见的期待重生(为什么我不是个男孩)。但在这两章之后,文本内容逐渐转向了对各种男性作家及其观点的反驳与攻击,与我所期待的社会文化解剖、女性自救和社会转型毫无关系。 我能读到她对父权制下性文化的一些解读,包括男女性文化的变化、恐同、恋童癖、嫖娼与卖淫。但是这种解读实在太过于停留在表面和片面。 在两性性文化转变的历史溯源中,没有针对这种越发露骨的文化深度挖掘其历史背景、时代现象等可能造成这种转变的因素和原因。 而在同性恋厌恶和恐同情绪中,只是单纯地将其归纳于同性恋者的出现打破了男性群体间的自我身份认同,同性恋者这种被视为和女性一样处在次要的他者,使正常性取向的男人处在失去主体位置的危险之中,而对东亚古时断袖之癖只字不提,也对当今同性恋群体越发庞大、新生代对其接受度和包容度更高的现象没有着墨。 对于另外三者的解释和剖析也是同样的角度单一、层次肤浅。 如果对于我的期待落空是因为上野根本就没想要往这个方向写,那也无可厚非,但在其内容的展现里,有更多让我失望甚至生气的部分: 作为一名专业学者,上野的行文和关注角度都踩在了不客观的学术忌讳上。在女性学、性别学和社会学领域,有太多学者的著作和论述可供参考,但在其引用的文本中,非日本学者的提及不超过十个。尽管本书副标题为“日本的女性厌恶”,但全世界的男权社会文化和父权制都有极高的相似度,研究基于父权制出现的厌女症也同样广泛表现在各个国家,并且横向对比东西方、国内外往往可以深化研究。但上野对日本之外的大量学术研究在成书之时没有参考,很难让我找到理由为其开脱。 同时,上野一边批评男权文化和男性自诩为主体、将女性放到对立的他者地位以凸显自我,却在写作立场上将男性放在敌对位置上,难免没有被害者终成施暴者的嫌疑。 如果本书是小说,是自传,那么情绪渗透无可指责,但本书作为学术性作品,竟然被作者大量投入自我的厌女和厌男情节。在242页的文本内容里,充斥着针对男性的负面情绪宣泄以及理由不充分的主观臆测非常常见,如: 男人们在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一定想过,要是能不靠女人自己也能过该多好。所以,崇尚少年爱的古希腊人的厌女症,比异性恋的现代人更彻底。(第4页) 我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心里到底怎么想,但是我这样推测是有根据的。(第15页) 由此,这些儿童性侵犯者多为胆怯之辈,他们作为“男人”的自我确认十分脆弱的理由,便很好理解了。他们就是这样来实践着厌女症和同性恋憎恶。(第77页) 我以前曾对父权制下过一个简洁的定义,所谓父权制,就是让从自己大腿之间生出来的儿子侮辱自己的体制。(第109页) 女儿越幸福,母亲心中滋味越复杂,还伴随着女儿被别的男人夺走的丧失感。我毫不怀疑对离婚后回到娘家的女儿,母亲在心中是暗暗欢迎的。(第127页) 要是可能与女儿交合成双,自闭在无底的黑洞中享受无上的幸福,成为女儿一生唯一的男人,这不是父权之下,男人们的一种终极梦想吗?(第138页) 一面教女人还原为性器官。一面又不得不依赖女人来满足性欲。对男人性欲的这种作茧自缚的构造,最诅咒的是男人自己吧!(第186页) 真险,我差点就要说出“资产阶级社会在日本从未成立过”之类的话了。(第219页) 我不禁想问,上野这么做是想要读者在这本书里学到什么呢?承担起她对男性的不满和敌对情绪,然后男女两性针锋相对,直至发生一些流血事件? 过多负面情绪和主观臆测的书写带来的影响,远非她所说“希望这本书会引起反响”而已,在当今社会经过杨笠之流有意或无意地推动两性对立之后,关注男权和女权的人群之间早已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写到这里我也不禁恶意地猜测,是否她认为限制色情制品好过禁止暴力性色情制品,而全然不谈这些作品可能产生恶意导向和诱引犯罪时也是带有私心,是否在她认为是情绪出口的非犯罪的想象里已经千百次对男性发动战争了呢? 以上野自己对厌女症下的定义来看,她的观点表露又何尝不是一种带着浓厚男性蔑视的厌男情节呢? 与之相比,我还是更喜欢早之一个甲子出版的《第二性》中的观点: “性别的区分实际上是一种生理上的既定,而不是人类史上的一个重要时刻。在原始的共在内部已形成他们的对立,但对立并没有使这共在破灭。夫妻是一个基本单位,这两个一半彼此是并列的。通过性别对社会进行划分,都是不可能的,女人的基本特征就在这里:它是整体中的他者,这两者互相必不可少。” 男性与女性并非天然地对立,他们是一个家庭一个社会一个整体,二者缺一不可。 在批评完本书之后,针对女性主义我还是想要谈论几个方面。在涉猎女性主义之前,我们对女性主义以及女权运动的认识和定义到底是什么?

是借助女性身份讨要更多权益?还是控诉整个男权社会和男性群体的恶意行径?亦或是着眼于女性自身的成长和整个社会文化的转型? 持第一种主张的女权群体在坚持讨要权益者往往在声讨过程中忽略其他方面需要作出的努力,其女权运动形式往往被等同于“贪得无厌”,从而被称为田园女权; 而控诉男权社会和男性群体的女性主义者常因言论带有冲突性、攻击性而被称为女拳主义; 而最后一种女性主义者主张提升女性自身能力,从而争取更多权益,从女性本身出发掌握社会话语权,从而对男权社会下形成的文化和制度进行解构和重组,而这种女性主义者往往少见而沉默,我暂且不知道这个群体有何别称。 从文本内容来看,上野千鹤子的立场无疑是控诉和声讨整个男性群体的霸道和剥削的。而现实中女权意识的萌芽,也恰是源于对于不公正不平等现象的意识,从而生出对其源头的声讨。而最容易指向的对象,是正在施暴的个人或者群体,也因此第二型女权主义最为常见,也是网络舆论战中的主力军。 但是,一味声讨掌权者、加害者就能为女性赢得一个理想的生存环境吗? 在我看来西方的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也令人欣喜的是通过不断努力之后有更多保护这些群体的法律法规和政策出台,有更多人注意到并且为之发声。 然而事实却是,种族歧视和一定程度上的女权运动竟变成了某种政治正确。整个社会心照不宣地懂得不可说,却照常发生着歧视和冲突。 西方发生过多次罢工、游行,国内也多见女性讨论就业难、职场歧视的声音,甚至每次妇女节、人大代表会议上这些都是关注和探讨的焦点。 如果只是掌权者和加害者的问题,那么在更新换代之后为什么这样的情况还屡见不鲜? 没有针对根源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一味对表面事件进行声讨实际上是另一种形式的视而不见。不从根本上解决重男轻女问题,不从根本上解决女性接受教育和就业歧视问题,那么时代变化对女性生存来讲只会是一次次历史重演。 我最后要说的是,不论来自哪个群体,不论持有何种观点,都需要认识到,女权主义不是女性自己的主张,而应是所有因男权文化受到压迫剥削的群体寻求变革的的运动。 在男权文化中,要求男子阳刚、女子温婉,其结果就是人为地对两性角色、性格和能力的塑造。从怀孕时便针对男女表现不同的胎教(抛开厌女言论,也大量充斥着对男胎的希冀和鼓励、对女胎的“也好”“就行”),到胎儿出生到成人老死,整个社会对两性的固化塑造看来是成功的,尽管如今女权口号喊得响亮,却也依旧有大量男女认可“男女该有的样子”,甚至在某档节目上郝蕾将其称为“正确的审美”。 但在角色塑造定性之后,伴随而来的是强制性的责任和被剥夺的权利。 譬如男性在要求阳刚之后,体力活和跑腿似乎成为了男性的专属工作,即便其工作强度女性也可以胜任的情况下也会被指定给男性;同时男性的衣着行为都须有男子气概,仅仅表现得稍显温柔便容易遭到“娘炮”的质疑和辱骂,更不用提打扮、审美等,那些是女孩子才干的事。 而在女性,温婉意味着善解人意、温柔可人......总之,要尽可能地表现成弱小、顺从的模样,否则就是没有女人样。而在家务、教育等方面仿佛女性的价值体现就只能是“伺候”好家人,任劳任怨。在学业等个人发展方面,女性也从小被灌输“女孩子就是要笨一些,不如男孩子”的观念,即便至今也没有研究支持女性智商更低的说法。 在这种强调群体统一性、强制要求个体严格角色扮演的文化之下,不论看似拥有更多权力的男性和享有许多恩惠的女性,二者都是不自知的牺牲品。 因此,我理想中女权运动的结果绝非两性对立,而是创造一个没有定义、没有刻意塑造,每个个体都被尊重和重视的社会文化。 在这种文化衍生下的社会里,每个人都可以被鼓励去多方面成长,每个个体都能面临多种可能性可自由选择:

女孩子可以温婉柔弱,也可以豪气冲天。她可以爬树攀岩,可以检修电路,也可以长袖善舞、煮酒烹茶。 男孩子可以豪气冲天,也可以温柔莞尔。他可以踢毽子、编花环,可以煮炒烹炸,也可以飞檐走壁、舞刀弄枪。 更可以,她或他选择只做一个全方位平凡、没有特长、不受关注的普通人。 更更可以,她或她可以选择任何性别,无论生理性别还是心理性别。 不论她或他如何选择,要紧的是这个人身心健康、待人有道、相互尊重,以有限的能力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那么她或他是谁、是什么性别、来自哪个群体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要紧的是,每个人都有被当做个体来尊重的权利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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