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爱的两种误认:神圣化的爱vs.被祛魅的爱 (original) (raw)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爱并不把我们引向高处,也并不把我们带向低处。它是一个生存命题:以一种非中心化的观点来建构一个世界,而不是仅仅为了我的生命冲动或者我的利益。” ——《爱的多重奏》
“爱”是一个主观性色彩极强的概念,它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有所不同的内涵与表达,尤其在自由和包容度不断扩大的当今社会里,不同的人自有对爱的不同且丰富的认识和体验,这本应无对与错之分(恋童、恋尸等违法行为除外)。而本文之所以提出爱的误认这个主题,主要是基于爱的主体性地位的丧失,即人们愈加将爱与主体相分离以至将其视为客体的一种现象,致使“爱”失去原本具有的力量。
粗略地讲,本文将主要涉及对爱的三种认识:一、爱的自然情感论,即将爱视为主体的一种自然情感,而这种情感又具有推动主体走出自我、融入他者进而整合社会的力量,主要包括古希腊和早期浪漫主义时期的思想;二、爱的宗教神秘论,即把爱视为上帝与人类之间的一种神圣且神秘的宗教情感或宗教体验,典型代表为基督教的爱;三、爱的工具理性论,即将爱祛魅,使之解构为性欲或作为交易的婚姻,从而成为满足自身利益的工具,这主要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流行观念。(这样粗暴地划分太过武断)
一、爱的自然情感论
“爱”就其本源是一种从主体场域主动生发出来的自然情感,然后这种情感推动着主体走出自我,尝试着进入他者的存在并与他者融合,然后从差异性出发来建构世界,于是巴迪欧认为爱是一个通向真理的步骤,人们能在这个爱的体验过程中获得差异性的真理;而从时间性来讲,爱始于一种充满戏剧性的偶然相遇,但贵在爱的持续和过程,即一种持之以恒的跨越时空等障碍的建构过程。不过这种永恒性并不只代表着美好与浪漫,它还意味着一种永不放弃的信仰与冒险,其中杂糅着不确定的怀疑、挣扎与牺牲的痛苦,只是人们谈到爱时习惯于只关注其积极方面,而忽视它的消极影响,“爱有它自身的关于矛盾和暴力的体系。”简单说,爱就意味着主体的本真、他者与差异、信仰与冒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爱都是其自然本能和生存命题,不管爱的是什么对象,它们都代表了主体的一个部分或渴望,正如阿里斯托芬所说,爱就是人类要求自身潜在的由分而合的欲望得到实现的自然现象,它本质上是对属己之物的占有以及对“整体的希冀和追求”。但须明确真正的爱并非自恋,它不只局限于主体的个人视角,还要主动超越自身而进入他者的存在,进而以一种差异的观念来体验生活与世界。在起始阶段这这种差异必然会带来一种新奇感,但这种感受会随着时间的发展而逐渐褪去新奇的面纱转而演变为对立的冲突,成为二者分裂的定时炸弹。而忠诚是维持爱的存在状态的重要因素,巴迪欧指出爱是两个相互差异的个体形成的一个“两”,但这个“两”并不会融合为“一”(这一点是其与黑格尔的差异所在),而是永远在不断差异又不断靠近,其中忠诚就是保证彼此间的互相关注以至于不会从差异发展到完全分裂的地步的纽带。而爱的这三个要素使之具有了一种复归人性的完整性作用,因而早期浪漫主义思想家将之作为个人与社会解放与和谐发展的不二法门,尽管它因自身的主观因素以失败而告终,但终究是人们的一种理想标准与追求。
二、爱的宗教神秘论
而在宗教、尤其是被称为爱的宗教的基督教中,爱的指向对象和重心从人转移到上帝身上。其中上帝的爱是本源且具有神圣性,他通过耶稣的降生、蒙难与死亡的过程来与世界形成一种神秘的有机联系,并通过复活的耶稣以及圣灵来具象化自身对人类的爱;而人类对上帝的爱就体现在自身对上帝的信仰以及与之神秘且直观的宗教体验之中,具体说来就是二者的精神与精神之间产生共鸣进而产生人神合一的结果,这种体验就像是一个人沉浸在海洋之中的感觉,没有空隙亦没有限制,在此状态下,人们对上帝敞开自己的心扉并由衷地认同上帝的真理,进而将之外化为趋神的良善行动和生活之中以实现有限生命至无限生命的提升。一些宗教哲学家亦将此作为人类生存的本质,例如巴迪欧指出克尔凯郭尔便把爱视为主体体验的最高阶段,后者分别从美学、伦理以及宗教的层面指出爱的三阶段分别是诱惑与反复的体验、朝向绝对的严肃体验之爱以及自我借助于爱的经验以扎根到神这个爱的根源之中。另外,对于虔诚的信徒们来说,上帝与其之间的垂直之爱必然导致横向的人类之爱,因为信徒与信徒之间的隔阂因内含圣灵的精神而取消,彼此因一致性而构成一个爱的共同体,在此之中,每个人都能从另一个人的生命中发现自己的生命。但遗憾地是,这种神圣之爱并没有实现自身的理想目标,反而造成了各种排外、狂热、复仇等流血事件,且耶稣本人的悲剧结局以及教会的有限发展也都表明了这种爱的局限性。
三、爱的工具理性论
至于资本主义占主导地位的当今社会,追求功利的工具理性愈加将爱的神秘色彩祛魅化,将爱简单化为性欲或贬值为作为交易手段的婚姻以追求爱的安全与舒适性,巴迪欧指出爱备受“保险合同的安全,有限享乐的舒适”这两种价值观的威胁:前者强调无风险的爱情,即以个人安全的名义,通过事先的安排等各种理性的算计以避免一切风险和邂逅的婚姻,如交代了双方详细信息的网络或现实相亲活动。但这种被安排的爱情在获得安全性的同时也把爱排除在偶然性之外,从而失去了爱情的神秘与生命的诗意。而否认爱情重要性的观点认为爱情只是单纯的享乐主义的一种变化形式,而“避开对构成爱情的相异性作任何直接的经历、作任何真正的深刻的体验”,例如一种可消费的契约配偶关系。虽然这种爱在避免激情的同时也合理地安排了充满愉悦和享受的性关系,但这并不是真正的爱,因为这种理念的极端化形式便将爱完全视为性欲的释放,而简单的性爱关系在拉康看来并不存在,因为它本质上是以他人为媒介但依旧与自身发生关系的一种行为,换言之,在此种关系中,虽有他人身体的介入,但每个个体依旧只是在与自己打交道,最终指向自己的享乐。因而持此种观念的人主张爱并不存在,它只是欲望的外衣,是基于性欲之上的想象建构,从而放任自己,以玩世不恭和游戏人生的态度来对待爱情。而这两种爱的威胁观本质上也反映出了两种社会中流行但巴迪欧批判地爱情观,一个是怀疑主义的爱情观,即自认为看透红尘而将所有的爱情视为满足个人利益或欲望的工具,而巴迪欧认为人世间自有真爱存在,即使它本身具有偶然性与冒险性,存在概念相较比较低,但这正是爱的魅力所在,人们需要放弃这种安全式爱情的观念,因为“爱不可能是一种在完全没有风险的情况下赠予生命的礼物。”另一个是浪漫主义的爱情观,即爱情被简化为浪漫且轰动的邂逅,但巴迪欧认为这种爱虽炽热却经不起考验,结局往往为分离或死亡,而且人们在其中根本领悟不到爱的真谛。这是因为与他人的相遇仅仅只是一个事件,还未上升到爱的高度,而真正的爱必定是持续多年的相濡以沫以及苦乐相伴的共同生活,这是一个彼此改变对方、适应对方的艰难磨合和不断创造的过程。换言之,人们将爱理解为相遇的观点其实是对爱的扭曲,而真正的爱是要将最初偶然的相遇变为主体的一种必然归宿和命运,也就是始于某一瞬间但尝试建构永恒的主体体验和建构过程。
不难看出,神圣化的爱与祛魅了的爱都将爱与主体做了不同程度地分离,并以主体的视角来审视爱的客体作用,或对其赋予过度意义,或对其进行粗暴解构,总之都是对爱的片面性乃至妖魔化理解。而本文认为爱作为发自人心的一种自然情感,自有其主体的一面,只有人们以一种认真、严肃地态度来正视爱本身的存在,才能更好地践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