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太宰治吗? (original) (raw)
有人真心喜欢太宰治吗?还是,只觉得他很酷。
之前在写《人间失格》书评的时候,有评论告诉我,其实你并不了解太宰治,他不沮丧,也不消沉,相反,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的确如此,太宰治虽从名不见经传的写手开始,便开始尝试自杀,可这并不妨碍他作家生涯的辉煌,直到他获得认可,确定新进小说家的地位,并逐渐开始影响一代人,这种自杀的念头也从未停止过,即便如此,他在文章中对生活的想象以及对艺术创作力的出类拔萃,很难让人接受他对世间的厌烦与抗拒。
中学时开始创作,十六岁创办杂志并连载,二十六岁入围芥川奖,三十岁获北村透谷奖,作品中包括对“生而有罪”意识的反省,对人性解放的追索,对生活意义的解构,无一不体现着浓重的思考状态。可偏偏,人们好像不在意这些,他们更喜欢“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他们更支持反叛与逆行,他们更愿意把自己代入进受害者的角度并以此宣泄自我的不满。
所以,大众眼中的“太宰治”,并不是一个人,他更像是一种被反复提及与琢磨的状态,一种精神导向式的大众狂欢。真心喜欢他的人会因此愤怒吧,也许又不会,因为这在他看来,恰恰是为人性“罪与罚”所增添的注脚。
所以,若要正视这位人生、意志、思想、作品分外统一的人,非得跳开作品,去读一读这个人本身才行吧。
长部日出雄开始着手创作太宰治生平的时候,距离他最后一次自杀也已经过去几十年时间,书中所用材料大多是由亲朋好友的口述,以及太宰治在时的文稿书信为主,所以说是传记,倒不如看作一位虔诚的研究者为我们展现别人眼中的太宰治。
那是一个也会因为沉迷玩乐而被长辈痛斥的少年,也是一个受了委屈会向妻子哭诉的中年大男孩,那是一个屡屡自杀未遂而被欣赏者保护起来的孤独患者,也是一个临死前依旧向伴侣表达爱意的至兴之人。
故事从石原美知子开始,熟悉太宰治的读者不会陌生,这是他人生中第三个女人,也是他最后一次自杀时依旧惦念的人。可彼时,双方还只是读者与未成名作家的身份,太宰治生于女性角色浓郁的家庭,自来便通晓人心最细微处,所以虽未得见面,他在字里行间对女性的温柔与了解依旧打动了美知子的心房。
彼时的太宰治,不够锋芒毕露,依旧敏感而害羞,虽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可依旧向往爱情。在老师带领下,他第一次前往石原家,闹出一阵洋相——“眼珠翻白,双手无力地下垂着,也许是过分紧张,全身乏力”。这是一个“快活的社交家”在对待爱情时的小心翼翼,可他也有自己独到的表现。以笔写书,以吻封缄,与《晚年》一同送来的《满愿》是精心准备的求婚状,东方的男人嘛,谈及爱情最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即使心向死亡的太宰治也不能免俗。
可即便这般,在外界看来,一个深受良好教育的先进女子,和一个满身创痕名声不太好的男人都是对错误的组合,毕竟哪会有一个男人相约另一个陌生女人一起去死,而跟他的伴侣还永结同心的例子。可葬礼上美知子的拗哭不会作假,那封遗书上的泪痕不会作假,只是我们无法感同身受说着“我会清醒的状态去死”的太宰治,在临别前的一刻有多眷恋又有多绝望,或许他只是有些脆弱,或许他真的很害怕寂寞,或许他知道自己再也撑不住,可依旧不愿意让人误会那个心爱的她。
美知小姐 我爱你 胜过 任何人
石原美知子是从文字里爱上太宰治的,长部日出雄也是,每一个读过他作品的人,恐怕都能读出那份强烈的自杀倾向,美知子嫁给她是想完成拯救,他的朋友们恨不得更快一点让他的作品在本人离世前得到认可,长部日出雄则是为了悼念吧。
阅读小说不是为了获取知识和信息,而是为了反复咀嚼、细细品味靠作者放大的人生和世界的细微部分。
作者如此说到,而那些放大的部分在哪里呢,有《姥舍》中向爱人剖析自己上段失败婚姻的虔诚,有未完稿的《火鸟》体现出的自我矛盾,有《黄金风暴》里对社会性问题的大胆揭露,有自《女生徒》开始的女性视角细腻情趣。这些作品的创作都离不开美知子的影子,我们可以看做是这段时期的太宰治在向心爱的女人郑重起誓,将要好好创作,好好生活,不愧爱与被爱。
然而好好生活似乎成为了一个诅咒,在妻子帮助下骤得大名,开始实现出版畅销书愿望的太宰治,从一个结婚时不被祝福也缺少家族帮助的弃儿,变成了有了高收入和巨大拥趸的新锐作家,再之后又成为了他人口中“自以为是的小丑”。
这份诋毁对于孤僻又分外想要证明自己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足见深渊的地震,比起大额花销导致的欠款,对生活木讷而对情绪敏感的太宰治,分明更难接受前者。
痛苦加剧了酒瘾,而酒醉中那些曾因他自杀而死的无辜者又屡屡跳出在眼前,而在美知子夫人的回忆中,每每夜晚喝醉后将自己抛到床上不问世事的太宰治,总留给她一个个无从落脚的夜。负罪感、孤独感,自暴自弃,肉体的疼痛和精神上的衰败共同击碎了一个文学上的天才。
“我过着一种自惭形秽的人生。”
就像是他最擅长的“第一人称”的句式,《人间失格》里的句子照应着他的刻骨铭心,所有人都看得到“我有一个朋友”的下文是在试图描绘作者的自我,但又为什么没有人在最后一刻能拉一把决定去死的他呢。
如今想想,太宰治的快乐该是大多留在了前半生,他会反“礼教”式的将“师父放了屁”写在文章里,惹人大笑;也会瞒着长辈偷偷与三教九流朋友喝酒聚会,还不忘让女佣人放风;会被人指责后不敢还嘴,躲在被窝中嘤嘤嘤哭泣;也会在芥川奖落选后写信给川端康成一顿痛骂。
至情至性,天赋卓绝,又善于自嘲自我,取悦他人。这样的太宰治谁会不爱呢。可惜都已经远去了。
晚年的太宰治,痛苦且拼命,他与梦想作斗争奋笔疾书,又与心中的邪祟抗衡将自我投入酒精的怀抱。他向《斜阳》中的静子与遗腹子告别,向老师井伏讨好,与粉丝富荣探讨死亡,又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夸耀妻子美知子的好。
此时的太宰治几近癫狂和分裂,他最怕口舌是非,又无端端陷入丑闻无可自拔;他说想把“他最喜欢逗人高兴”这句话刻在墓碑上,又在文字里表现决绝和悲怆;他热爱生命,想要好好活着,又将劝他戒酒和增加自控力的老师看做坏人;他分外珍惜作家这个身份,又将整个文坛树之为敌。
他高高竖起“自我之塔”,又一把大火将塔中唯一的子民焚毁。
太宰治死了。
很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从未有人怀疑过他会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一生,晚年时他越发耀眼的创作热情,让人家看到的,就是那颗向死亡奔赴的坚决的心。这种别样的偏执成为太宰治短短生命中的唯一主题,而后半生那残酷且动荡的挣扎,与其说是与死亡赛跑,倒不如看做成为一封想要写给自己最完美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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