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簇盛开在黄泉边的彼岸之花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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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在搬家的闲暇,重温了一遍白先勇先生的《孽子》,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这本精彩的小说真的消减了我不少的疲劳。 孽子,一群沉浸在孽情中的男子的故事。他们身世各异,年龄各异,社会地位各异,但却一般无二的浸染在男性情欲中,或悲或喜,或生或死。 白先勇的笔调无疑是生动的,带着一种旧时代特有的情怀,和台湾文学潜藏的糯米般晶莹的细腻,缓缓的讲述了这群终年黑夜围绕在新公园暗处的群体。他们是社会中见不得光的一群,却因为这种隐匿而多了凄清和暴戾。 这些暗处的鸟儿也是没有脚的,他们穷其一生的飞翔,并不为荣华,亦不为世俗。正像他们从不吐露自己的身世一样,他们每个人心底和灵魂上都有一处外人无法碰触地柔软。或许,这份柔软是终年滴血不会愈合的伤口;或许,这份柔软使他们永恒黑暗的记忆通道中一抹微弱昏黄的油灯。他们都有自己的“灵”,自己的“情”。即使这“灵”和“肉”纠结,这“情”和“欲”痴缠,他们依旧是他们,明知死亡亦无憾的扑火的飞蛾。 喜欢白先勇的文风,因为他从不刻意的选择悲凉煽情的词句,但因对世事巧妙的叙述,而多了方悲怆的味道。世上最苦情的往往不是文字,不是小说,而是我们身边上演的一出出一幕幕活生生的世情剧。能够真实地捕捉这些,便能写出最伤怀的文字。真正的动情,不应该是某个词藻的发酵,而是于一段故事中霎那不可抑制毫无顾忌的迸发出的压抑,让人久久沉溺其中。 龙子和阿凤无疑是最传奇的记忆,他们的爱和占有是灵魂中嗜血的需求。笔者一直没有正面描写过这一对,却是侧面烘托最多的一段。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不正常”,爱上了,则更显深情。他们本来就是不被世俗认可的一群,就像深夜里每个流连于新公园的人不停围绕莲花池转圈一样,他们一生都在不停的游荡,寻找,谁也不能确切地说出他们寻找的是什么。这些被寂寞驱赶太久的饥渴心灵,被抛弃和排斥追逐一世的生命,一旦碰到了命中的桃花劫,便永世不可超生。 多年后重回新公园的王燮龙,便是被这样的情焚烧的形同枯槁的一个。他活者,也是作为自己和阿凤爱情的祭奠。所有的爱燃烧到最后,也只能只留下一抔祭奠而已吧! “刀疤王五”一定是吴敏上辈子没有还清的债。那段童年中无法挥去的阴影,成为吴敏心头无法拔除的刺。这根刺遇到了张先生,便立刻发炎化脓,再也无法挑出,只会越刺越深。每个人都无法理解吴敏,只有他自己知道,张先生干净的浴室涤清了自己多年来散发着恶臭的记忆。 吴敏的形象是带着委曲求全的,他的自杀,他的苍白,甚至那抹阿青见到的疲惫的笑,都包含着无数的忍和泪。和小玉一样,吴敏心灵上那块缺失,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足为外人道。 小玉是这群阴暗中最娇艳的一个形象。他聪明,巧舌如簧,懂得捍卫自己的权利,懂得为自己谋划将来。小玉的身上既没有阿青那种深和沉,也没有小敏那种忍和让,更没有老鼠那种猥琐。但和每个人相同的是,小玉也有一个梦,梦里有片怒放的樱花,有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有雪白的和服,更有许多许多的快乐。 “林样”便是小玉心中父亲形象的镜中花。小玉一次次拜干爹,无非是对父爱扭曲的追求。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小玉是“着了魔”的,他从未放弃自己的樱花梦。在这一点上,小玉是所有人中最积极向上的,而且也是最最坚忍的。看着最后一章小玉一封封的来信,我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也许小玉永远无法找到自己的老子,但他却真实的拥抱了自己的梦! 老鼠的形象多少是带着些猥琐的,这一点从杨师傅分配的工作中也看得出来。老鼠的执念有两个,一个是对偷窃的不由自主无法控制;另一个是对乌鸦的依赖。然而,第二个执念最终还是在和第一点相冲突时被迫幻灭。从始至终,老鼠都抱着自己的“百宝箱”,这是他生活的唯一动力,也可以说是他曾存在于世的唯一证明了。 郭公公是这个黑暗王国中的元老,见证了王国的兴衰荣辱。眼看着一代代新人来,一代代旧人去,真有几分宠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气概。他是这个公园的传道者,一本“青春鸟”,记忆了王国的每个子民。郭老更是这棵日益腐朽的大树的年轮,苍老却不衰,遇到良木便立即亲自披挂上阵。而那些岁月的沉淀,化为郭老口中精准的预言,“所有的鸟最后都会飞回来的”。 杨师傅是新公园中极为重要的角色。如果说郭公公是元老,那么杨师傅便是中流砥柱。和小玉,吴敏,阿青,老鼠不同,杨师傅不会亲自“下海”。他是一个指挥者,一个决策者,奋力推动这个王国前进的齿轮。从“桃源春”到“安乐乡”,杨师傅努力做着一个父亲能做的一切,为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们提供一个庇护所,一处暂时的天堂。他是为新公园这些孩子们设置命运信标的长者,又是维系底层与上层关系的纽带。不论是盛公,抑或是傅老爷子,走的都是杨师傅这条桥梁。 而又是这个油头肥肠的男人,供给着阿雄仔这个憨男的一切生活,从吃到穿。杨师傅付出了一个“达达”所能付出的一切。 即便他们这一群浸染在不被世俗接受的淫癖之中,但他们却都是善良的,他们的心甚至比所谓的正常人更干净更纯洁。 盛公是个出场不多的角色,但他庞大的财力和超然的社会地位却是黑暗王国中不能缺少的倚仗。这个年华不再得来男人习惯从年轻人身上寻找青春。他的party每每聚集了这个圈子中的各方神圣,真正使这个裙子最色彩丰富的油画,绚丽而迷乱。 阿青,本书的第一主人公。他是杨师傅心中最老成的少年,逃家而出,流浪至新公园。他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敏锐。虽然一样是求生活,可阿青却能因无法忍受赖老板手心的冷汗逃席而去。阿青和其他众人一样,也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对父亲的亏欠,对母亲的怜悯和同情,以及对弟娃的遗憾交织成一张大网,牢牢的扣住了阿青的心脉。他能忍受散发着鱼腥气的租屋,却无法面对父亲期冀的目光。阿青,可以说是背负的一代的代表,年纪虽轻,心却已经布满了斑驳的印痕。 阿青流浪后最安稳的一段日子,便是在傅老爷子家中的几天。傅老爷子,一个超脱在这个圈子之外,却和这个王国有着千丝万缕隐晦联系的老人。傅老爷子营救过被捕的子民,解困过濒死的孩童。但在白先勇的笔下,傅老爷子的形象不仅仅如此,他更是所有父亲的代表。他们自尊的不肯允许犯错的儿子低头,却数十年如一日的煎熬在痛苦中。父爱如山,但高耸入云的山峰背后必然有常年无法见光的阴影,所以,父亲们,爱得深沉而压抑。 孽子,这是一群迷路的孩子。他们孤苦,他们挣扎,不论多么跳跃的笑容背后,都有一张以泪洗面的脸,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不论身在天堂或地域,只愿他们一路走好。 白先勇的笔端,是并不阴郁的词藻描绘而出的暗沉的浮世绘,是社会中并不被夸大的悲情。平静的行文中时不时穿插进一个已老去的故事,一段已沉淀的回忆,让人从他那非井然有序的叙述方法中,体味到跃然而出的坎坷。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孽子》都是一部荡气回肠精彩纷呈的小说。 最后,借用法国书评家马尔桑的评论作结。“《孽子》有如一出巴洛克式歌剧,美化了黑夜,让一轮昏红的月亮高挂在湿煤也似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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