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语法的爱破口而出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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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她要探讨的“疾病”与“爱欲”的关联何在,不是作为两个主题相关联,而是作为她的实在体验汇为漩涡,两者在漩涡中彼此阐释和沟通。在书的末尾她发现自己缠绵于自身幻想与病痛而不曾真正理解爱人,是否因为理解之后爱情将不复存在?我觉得并不是,原因或许没有那么复杂,或许仅仅因为真正朝向他人永远是自耗的,一种沉醉的爱情可能带来动力,可是理解和辨明是自耗的,出于自我保存的本能,我们更容易选择沉醉而不是选择辨明。书中的“我”饱受自体免疫疾病的折磨,最后她惊忆别人对她的评论:“你太保护自己使你脆弱。”于是免疫系统的过度反应与她在感情中的激烈波折形成对应,她不是作为作家论辩这种对应,而是作为病人和爱者,体感互通。她写到和梦想中的爱人终于相会,租下一栋二十年老房同租,却矛盾不断,互生怨怼,此时房子管道老化漏水充满臭气,她说正像这段尘封多年的感情开封即碎,幻想中的他者美轮美奂,而现实中的共生是彼此侵占的,她们和我们懂得处理这种侵占吗?和阿霞睡前讨论着,许多严肃的经典的文学并不那么懂得关系,站得太高了,只会描画设想,哪怕是凄美淋漓的设想,也是画卷。张定浩在评论《斯通纳》时说道,斯通纳从文学中看到了光,看到了爱,然而他仅仅掌握了爱的语法,并未开口言说。我从各种书里面感受过不同的爱的语言,其中许多是爱的语法,其中许多是永远不会使用也没人会听懂的语言,问题不在于找到能听懂的人,问题在于语言,尤其是爱的语言,根本上是爱的语言,必须朝向具体的对方当时当地当身发生,而那些精美的语言,就让它们失传吧,因为真正的爱的话语会不断产生,在陈雪在结尾的辨明中。她醒悟正如狂风骤雨,而后不顾疾病飞跑到对方迁居后的新家,但是见到恋人瞬间,满腹自白忏悔消失无踪,她给她带来了午饭。没有更多自辨了,因为我要我的存在行为身体朝向你诉说,从今以后,她说我会常常来看你。不知为何在所有我能想起能引用的关于爱情的书中,我想起的却是胡波的《远处的拉莫》,主人公在资源极度贫乏人性完全泯灭的世界中寻找净土拉莫,他经过一具干尸,他遇见一个沉默的幸存者,全副武装的幸存者说我从不遇见一个人两次,只有一个例外。幸存者放走了主人公,拿出一截指骨,说你到了拉莫帮我把这截指骨埋在地里。主人公想起那具干尸,他想这死人就是那个例外,这指骨就来自这个死人,他们会不会曾经是恋人,但是只有一个活了下来。主人公说谢谢你我永远感激你,你救了我的命,幸存者笑了,主人公转过身来已看见镰刀穿透自己胸口。不为别的只为讽刺,只为讽刺你的这种天真,哪怕是爱人也得死,因为在根本的贫乏中,我们彼此相食,我们会吃掉爱人,何况爱人那么近,那么容易获得。多可怕,但是假装不看见这种贫乏和相食的困境,就能维持爱的幻想吗?我想到胡波没有任何幻想,我想做好准备面对贫乏,从可能相食的困境中哪怕能让出一点点,哪怕分出一寸,那也是有血色的爱,那也是比爱的语法更蓬勃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