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被万事万物中的某些事情卡住——读《仙症》有感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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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集《仙症》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

关于郑执,我先读了《生吞》,读了四遍,思索了很久,读了一些书评,看了关于作者的生平和一些演讲、采访,挺喜欢这个同龄的沈阳老弟(我生日比他大)。于是就着这份喜欢,我写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篇正经八百的书评。而今天,我想就《仙症》这篇小说集谈谈我自己的感想,不求有多深刻,只谈看法。

姜文曾说过:“我拍的东西要给懂的人看,现在你不明白,多少年过去了等你懂了再看,(拍胸脯)老姜真对得起我。”活得年岁越大,越对这句话有更多的体会,佩服的人也就越多。以前真的是年少轻狂,一部科幻仙侠网文刚写了个开头,故事框架都没想好,就扬言“我会改变仙侠小说”,结果毫无疑问的“太监”了。以前佩服过的一些书籍、电影,等书影音积累的多了,回头再看,就能看出框架和内里的一些端倪,有些以前打死都不愿碰的书,现在反倒看得津津有味,并且会反复看,反复琢么。

近期,郑执就给我这么一种感觉,浮躁的人、没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可能看不下去。《仙症》里的故事按照所谓的“文学性”来讲,太絮叨了,大段大段的对话,伴随着插科打诨和一些不知所谓的描写。这让我想起了莫言和鲁迅,莫言的笔触也是剑走偏锋,鲁迅则是我中学时的噩梦,只记得“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半白不白的文字仿佛野蜂飞舞,我抓不着它,它扰的我眼晕。多年以后,当我因一些事情重新拿起这些文章时,我透过鲁迅的文字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想要通过描述生活中的苦难去唤醒新精神的力量,这种力量充斥在文章的方方面面,迎面一拳打得我喘不过气来,莫言也是如此。

一本书、一篇文章,开宗明义很重要。《仙症》作为这本书的开篇,很好地为这本书做了立意。听过郑执的一篇专访,他说这本书的文章顺序,他和编辑之前还商量过(虽然没有在写作时刻意编排),这和我想得差不多。我认为,这本书最大的主旨就是“坎儿”。《仙症》里,能走过人生的一道道坎儿,有两种方法,一是生理上死亡(如王海洋),二是与现实妥协。没有妥协的,或者半妥不妥的,要么疯了,要么颓废,卡在了人生的夹缝之中。王战团仿佛《薄荷糖》中的主角“金永浩”,在时代的浪潮中随波逐流,压抑自己,最终走向了自我毁灭的“疯狂”。

就像《生吞》最后的A面、B面一样,当我们说“这就是生活”,我们的生活也是有AB面的,《仙症》这篇故事也是有AB面的。A面讲的是一个在特殊时期经历了特殊事件的人,半放弃半挣扎、苟延残喘活在世上的人,疯了三十年的“疯子”的故事;B面则是一个在特殊家庭中长大,有着特殊缺陷的人,险些成“仙儿”(指自杀),却被一个疯子拯救的故事。

A面:

王战团的疯病总的来说是因为三件事:一是与秀玲结婚生子、二是初恋的家破人亡、三是斗争,这几件事是有因果关系的。他在当兵期间可能本来是有发展的,在当时的大背景之下,他必须被迫放弃感情相合的初恋,在家庭的撮合下快速的、半自毁似的与秀玲结婚生子,这与他原生家庭、单位压力都有关系,这是一切的起因。可以说,他和秀玲之间没有太深的感情,任何人都不能取代那个已经死去的初恋,想必当时初恋是怀着极大地身心痛苦在海港堵他,又在万念俱灰之下离开,初恋的死,他认为有他的责任,他不该为了自己的前途这么自私。而斗争,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长和Z委两个人为了个人利益,对他道貌岸然的嘴脸,让王战团被生活“卡住”了,他太压抑了,必须有突破口,于是有了“梦中骂娘”这一幕,甚至我个人认为“骂娘”这个事件都是子虚乌有的,是别有用心的人安排的。疯病,也就是从这时候来的,他也是从这时,过上了一种似梦似醒、如真如幻的,自我放弃的人生。

回顾王战团的一生,鲜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他始终在做他自己。

秀玲应该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很多家里的事情必须要她来做主,她不懂王战团,也不想懂,她只想在自己架构的体系中挣扎着过好自己的一生(这里从“我”这个视角也能相互印证,原文:“我降生在一个阴盛阳衰的家族里”)。

因为疯病,娘家人也不待见他,王战团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累赘,是大家都想避开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祸害。

王战团应该是很爱王海鸥的,因为王海鸥,他可以和李广源去接触,不是去批判,而是给李广源一个机会,李广源是个机灵人,虽然不懂他,但是念了当年的恩情,也是真心为他好,虽然不懂他,就像很多老丈人和姑爷子虽然感情还不错,但是永远也没法交心一样。

赵老师的出现,代表了一种绝对全力,粗俗点说,就是我TM不想懂你,你必须按我说的办,而且我不仅仅要斗你,我还要孤立你,我还要把你往年的那些事儿都给你翻出来,扣上有罪的帽子,这让王战团想起那个充满斗争逼人站队的年代,他的疯病其实从这个时候起,更加严重了。所以烤刺猬,与其说是治腿病,不如说是对这种老旧“强权”的无声反抗。

唯一能和王战团说两句话的人,只有那个虽然有严重口吃、年纪小,但是同样受到原生家庭压迫的“我”。

B面:

“我”作为《仙症》的讲述人、这篇故事的主角之一,一个在千禧年时代变迁下成长的人,是一个贯穿了王战团十五年魔幻经历的人。“我”从小有严重口吃的,被学校同学嘲笑,被父母带着四处治病,直至抑郁想要自杀,最后被“疯子”王战团所开导,是王战团最亲的人。

“我”从一个少年的视角,旁观并参与着这个荒诞却又真实的家庭。千禧年前后,新旧思想交替,时代变迁速度很快,很多老一辈儿的人还秉持着老的思想,又做着新时代的事情,这事儿听起来拧巴又魔幻,但在东北确实是常态。

大姑父王战团,在“我”看来,是一个坚持自我,有浪漫情怀的人。他喜欢诗歌,喜欢唱歌,喜欢读书,喜欢下棋,为人随和不争不抢,不仅喜欢“我”,还在不停的开导“我”走出生活的阴霾,为陷入困境的年轻人指明方向。在“我”的视角下,似乎是大姑父的“疯”,才让他在这个家里换到了一点所谓的“尊重”和可怜的“话语权”。

大姑在“我”看来,则是一个始终忙忙叨叨,没法安心的人。她忙活家中琐事,忙活她丈夫的疯病,忙活王海洋,忙活完王海洋再忙活王海鸥,这个家庭始终处于一个很压抑的状态。在子女的教育上,大姑似乎不是很上心,有一个细节是赵老师问她有没有“冤亲债主”的照片时,她似乎终于找到了斗争的理由一样,当着王海洋的面夺下了那本《海底两万里》,抖落出“证据”,宣示着这场斗争的胜利,也从此一直闹心,再也无法安生。

但当时大姑也不清楚东北保家仙是什么,也撂不下面让王战团去精神病院,只知道死马当活马医,属于盲目的“从信”,也是那个年代,家里人为保全家族“颜面”的常见方式。当王战团以“烤刺猬”的形式斗争、传统的萨满教“保家仙”不起作用之后,大姑选择了信“洋教”,那时候王战团的病情重了,她为了能让王战团“安生点”下了安眠药,从生理上将这个抗争的人从身到心的软禁了。但这时候大姑也患上了心病,信“洋教”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宣泄口,找一个偶像去宣泄自己的罪和苦恼,毕竟她是个好面儿的人。我想,老一辈儿人有很多盲目笃信宗教的原因,有一部分也是归咎于此。

从王战团夫妇反观回“我”的父母,这个家庭里也充斥着类似的情况,“我”也是在一个压抑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被同学和邻居嘲笑,不仅是“我”自身的压力点,也是整个家庭的压力点,从小“我”就被视为有“残缺”的人,被带着四处看病,受尽了身心的折磨,更得不到理解,也不被人真正的关心着,李广源野餐时,“我”和王战团走远都没人发现,可见那些人其实原本只关心自己的感受。“我”以死相逼的反抗,其实在父母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他们的做法其实是一种敷衍的“安慰”,因为他们接下来做的,是期望以“传统”和“孝道”来纠正“我”的想法。

这让我想起我自己和我父母的抗争,这个抗争从未停止。就像秀玲从未找到心中真正的平静,自从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我的父母也从未找到生活中的平静,对我的成长、思想严重抗拒,需要借助外力来忽略生活中真正的矛盾,需要通过他人之口来“教育”我这个“逆子”,当这些做法都无效的时候,便摆出一副敷衍和迁就的样子。自此,我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沟通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再说什么,在他们看来都是噪音,他们只能听见“积极阳光”的声音。就好像赵老师用那柄象征着传统权威的短木剑,不停敲打“我”的脑袋时,那种灵魂割裂般的痛楚。2001年,王战团用他独特的口号指引着“我”的思想,将“我”从自闭的泥潭中开导出来,和他在柏油路上指挥刺猬过马路的样子,如此相像。

早在2000年前后,王战团可能就看透了这个家庭的未来发展,这个家已经“死”了。王海洋因为耽误了学习,没有出息,住在自己家里,很难找对象。王海鸥嫁了出去,也很少回自己家(每周日回一次)。而王战团在两年后,终于被大姑送进了精神病院,大姑那时候信佛了,终于通过外界力量学会了“放下”。但在“我”父母的眼里,这事儿不能这么简单,怎么能突然就“放下”了,必须得有点什么花边新闻。

“一车十子寒,死子勿急吃”。王战团这句话仿佛预言,因为王海洋在2003年前后出车祸死了,以肉体消亡的形式逃离了这个压抑的家庭,早早地结束了平庸的一生,王战团在不久以后,也随着王海洋一起“成仙了”。他以一种平静的方式,最终逃离了这个令他感到压抑的世界。人生走过一遭,有些事情是没有所谓的对错的,如果非要说有“错误”,那就是人与人无法相互理解的内心。

东北的葬礼讲究很多,当我在亲人的葬礼中参与的越多,我就越不想参与“白事儿”,这个事儿太复杂了,掺和了太多的人情、礼节、程序、说法,脑瓜子疼,一家人要忍着悲痛振作起来,没日没夜的办理手续、组织仪式,招待一帮又一帮的人来吊唁,甚至有些时候我都分不清,这些礼仪到底是否还对逝者留有尊重。我们无法理解这些,就像我们无法完全的理解人性,无法完全理解一个人。

当“我”最终长大,脱离了那个令“我”阴郁不已的家乡,站在斯里兰卡的海边时,“我”思念起了王战团,思念那个照亮自己走出阴霾的,唯一的精神导师,那个唯一走进自己内心的大姑父,那个得了“疯症”的“仙儿”。希望郑执能继续进步下去,用他文字中的蕴含的力量去诠释自己的存在,也希望我们都能走出阴霾,不再被万事万物卡住。

下一篇将分析《蒙地卡罗食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