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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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日本女性,人们总会想起顺从、缺乏性格之类的词汇。然而,这不过是人们的刻板印象为其塑造的外壳而已,在所谓的表象之下,她们同样拥有着多次多彩的性格与个性,有着不属于男性的胆量与魄力。此次由一页出品,日本著名小说家、诗人冈本加乃子创作的《老妓抄》一书,所讲述的故事便是如此。在这些看似日常的故事背后,展现出的,是日本女性内心的丰饶与美好,爱意与狂气。
女性的四重困境
本书所收录的十篇故事,表面上看,讲述的都不是什么大的人生波澜,而是一些寻常人的不安与苦恼;然而作者却借由恰如其分的场景烘托、细腻的心理描写以及巧妙的故事转折,使读者能够通过文字感同身受,体会她们的困境与忧愁。
其一,这些困境有时来自特殊的身份与社会地位,让她们无法展现出真实的自我。
譬如同名短篇小说《老妓抄》中的老妓,便是个活在“能面”之下的女人。平日里,她努力展现出一种独具日本特色的“幽寂”之色,面露忧色,神色寂寥,虽说也有喜悦,但终究是纯真而短暂的;然而当她进入职业欢场,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变回立即神采飞扬、伶牙俐齿起来。这一悲一喜,看似自由切换,却始终不是真实的自我。而她之所以选择赞助柚木,一方面确实是为了给养女道子寻一个对象,而另一方面,她或许希望在对方身上,实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理想。
而同样被艺伎身份所困的,还有《舞妓》一文中的舞妓鹿子。因为生活的需要,她不断地让自己成为一个善于讨好客人的舞妓,然而对于未来,却始终忧虑重重——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贤惠本分的新娘,然而自己当下所做的一切,却仿佛在与这个理想背道而驰。
其二,这些困境有时来自有问题的原生家庭,让她们无法汲取爱的滋养,只能盲目向外追寻。
《鲤鱼》中的早百合之所以会对昭动了真情,是因为两人邂逅时她已家破人亡,无依无靠,而对方却不顾所谓的戒律清规,决心要帮助她;《家灵》中的久米子之所以无法道出真心,是因为她与父母始终羞于情感上的交流,“啊呵呵呵”成了她回应家人唯一的方式。
另外,《寿司》中的知世同样如此。虽说身为寿司店老板女儿的身份多少让她有些不快,但更多的孤独感则是源自父母紧张的婚姻关系——后者虽未曾在明面上吵架,但内心早已分道扬镳,只是为了活下去才各自履行义务,在无言中达成了默契。
其三,这些困境有时来自对异性的渴望与向往,使她们原本细腻脆弱的心,充满了甜蜜的忧愁。
《仲夏夜之梦》中的岁子之所以会在结婚之前,与隔壁的牧濑“精神出轨”,上演了一场极其短暂的柏拉图之恋,仅仅是因为她在对方身上,发现了不同于自己哥哥以及未婚夫的爱护与关心;相比之下,《蝙蝠》里阿涌所经历的,则是一场“浩劫”——一方面,她非常清楚自己与皆三彼此相爱,对方无疑是她最佳的选择;另一方面,门不当户不对的现实、皆三对于婚事避而不谈的态度、皆三母亲对这场婚姻暗中的阻挠以及岛谷不错的家境与职业,都将她不断拽离原本的爱情道路,一场理性与情感的博弈就此展开。
事实上,对于这些渴求异性关爱的女性而言,哪怕只是一些类似爱情的暧昧关系,也能让她们心波荡漾。《寿司》里的知世之所以会对湊产生好感,完全是因为对方那寂寥眼神,以及面对自己时温柔的态度,使之既展现出一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同时也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可以说既暧昧又刺激。
其四,这些困境有时来自所谓的“家族使命”,使原本无忧无虑的她们,因为责任成为了笼中之鸟。
《家灵》中的久米子及其家族的女性,因为家族老店的存在,不得不放弃自己梦想的职业道路,咬牙忍着坐进收银台;《浑沌未分》中小初,为了帮助父亲实现“能继续生活在京都的梦想”,不得不委身成为有钱初老男人贝原的情人;而《舞妓》中的诗人鹿子,更是因为父亲的亡故,接下了振兴家族的使命。
冲破乌云的新生
虽说前行的道路上布满荆棘,但好在最终她们都借由他人或者自身的力量跨越了过去,即便收获的并非童话故事般的Happy Ending,但她们皆能以新的视角和姿态,面对新的征途与挑战。
面对爱情的诱惑,《仲夏夜之梦》中的岁子虽在婚前与邻居牧濑短暂地“精神出轨”了数日,但是宠溺她的哥哥和未婚夫却选择了原谅她,特别是后者的那句“当你的心厌倦了婚姻生活的平庸单调是,就把这份浪漫拿出来,反复回味一下。时而,也请分给我一点”,是那样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让人读后不禁微微一笑。
《鲤鱼》中昭为了避免早百合受到牵连,一口咬定和自己在水中嬉戏的是鲤鱼;而了解到自己无法与昭结合的早百合,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鲤鱼庵的大施主,以这种独特的方式,继续坚守着心底的这份爱情,既遗憾又无比浪漫。
面对家庭使命的重压,《家灵》中久米子的母亲,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了德永老人身上。对于德永老人而言,久米子的母亲给予了他可口的吃食;对于后者而言,德永老人却是一位“用尽生命来全心全意安慰你的人”,让她在责任的乏味与重压之下,再次感受到“近乎无邪少女”般的喜悦。
至于《舞妓》中的诗人鹿子,则因为拥有一个体贴的丈夫而倍感幸运。逸作始终将其内心的悲伤和对未来的恐惧看在眼里,他不仅努力帮助其振作起来,引导其理解父亲所肩负重担与使命,更重要的是,他向对方承诺,自己一定会为她分担、陪伴她走完这条荆棘苦痛的“彰显家灵”之路。
最值得一提的,当属《浑沌未分》中的小初。作为一名风华正茂的少女,同样青春无限的男友薰,无疑更能满足她的情感需要;然而为了实现父亲的心愿,她需要更有经济实力的贝原“帮忙”。也就是说,无论是情感还是现实,都必须要依托于其他男人过活,而最终她却实现了自我的突破;在海中奋力滑行的她,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彻底摆脱对男人的依靠——
“风雨交加的大海正中,小初身后已经看不到两个男人的身影了。灰色恍惚中,她眼泪汹涌,抡圆了胳膊划开水面,向着无边无际的浑浊,义无反顾地游去。”
对于当下的她而言,或许暂时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摆脱离开京都的命运;但终有一天,她会以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即便不依靠那些男人,她也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这种充斥着梦想和美好的细腻情感,也正是本书的一大特点。事实上,很多故事都留有温馨的余韵,给予读者直击心灵的暖意与温情。譬如久米子的母亲临终前拿出金银簪子时的幸福笑靥,皆三始终留着儿时与阿涌初见时的那只蝙蝠,以及舞妓鹿子在写给诗人鹿子的信中,结尾时道出的那句“我一直藏着心愿,那时我没有机会这样呼唤你,在此永别之际,请让我叫你一声母亲吧,母亲……”
女性之外的其他
当然,抛开女性的困境与成长这一主题不谈,《老妓抄》一书仍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
一方面,故事的主人公虽多为女性,但其中既不乏以男性为主角的佳作,也不缺值得读者认真审视的男性配角。
《鲤鱼》中昭,为了避免将早百合拉下水,一口咬定与自己嬉戏的是鲤鱼而非女子,并在坚守这一谎言的过程中实现了自我的参悟。而《食魔》中的鳖四郎,则在不断涉猎艺术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同时也意识到,相比个性十足的小绢,看似无比懦弱的妻子反倒与他的性情更加契合。
另一方面,作者所描写的时代虽非当下,但是有很多社会现象却给人一种似曾相似之感,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对于自身当下的生活有了更多的思考。
譬如,在《寿司》一文中,作者在描写那些食客时如此说道:“来店里吃寿司的客人中各色人等都有,但有一个共通点。他们都是在逼仄的现实生活里勉强维生的人,想在店里转换一下心情,稍微喘口气。”而这种希望自己能在某个地方卸下伪装,“无论谁做了什么傻事,说了什么轻率言论,都不会被别人轻蔑小看”的轻松感,同样是当下许多上班族所渴望的时刻。
另外,《东海道五十三次》中外子以及作乐井父子对游览东海道的痴迷,展现出了人们对历史以及自然的追寻与向往,这与当下许多人重走长征路的想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正如川端康成所说,“她(冈本加乃子)兼具西洋和东方特质,也确实怀着颓废、虚无、怀疑……她将这些理应是消极的要素,献给自己巨大而积极的生命。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属于我们人生道路的光明。”
此次由一页出品的《老妓抄》一书,无疑尽展了这一特质,因而将其誉为女性主义先锋作家、日本文坛“第一奇女子”,绝非溢美之辞,而是实至名归。同时也希望一页能继《老妓抄》后引进更多冈本加乃子,以飨广大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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