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户川纯 (original) (raw)

实际上,户川纯一直游走在两个世界:身处地下世界的她,是凶暴的的朋克少女;身处地上世界的她,是以原节子为榜样而努力拍戏的女演员。如今中国的乐迷与读者所熟知的,往往是前者。

游走在地下和地上世界之间

迷恋户川纯的理由有许多。

其中一种是,她看起来脆弱如一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猫,一开口却有种咬牙切齿、近乎暴烈的巨大能量。越是咏唱死亡之冲动,你越能感受到她对生的强烈渴望:活下去、用力活下去,脆弱的肉身快要盛放不下横冲直撞的灵魂。

我从身边的女孩子身上也看到过相似的气质,那是一种强大的脆弱,是被世界伤害无数次后,依然边流泪边笃信着:是世界还没有做好理解我们的准备。

我忍不住去靠近和注视这样的女性。

实际上,户川纯一直游走在两个世界:身处地下世界的她,是凶暴的的朋克少女;身处地上世界的她,是以原节子为榜样而努力拍戏的女演员。如今中国的乐迷与读者所熟知的,往往是前者。

《邂逅》这本随笔集,也许会打破许多人对她的刻板印象。书中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回忆了她与三上宽、远藤贤司、蜷川幸雄等音乐人、电影人的交往,虽然没有直接讲自己的故事,却间接地勾勒出她更多、更丰富的面向:

羞涩的——会为町田康“等有钱了就请你吃饭”的邀请而内心狂喜,但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假装没听到。

可爱的——会为一些细小的事情而雀跃,比如拍戏的时候提出想在头上戴花,本来想的是假花,当剧组同意了她的提议,并把一朵真的大丁草花“完美地戴在了我的头上”时,开心得不得了,“那朵花是婴儿粉色,非常漂亮。”

有时甚至是搞笑的——是的,她还和“拍子武 ”时期的北野武搭过戏(《拜托刑警》)。在拍另一部戏时,会因为自己的胸部下垂而感到苦恼,形容的方式也可爱又好笑,“噗噜噗噜的像装着水一样软”。

也是坚定的——青少年粉丝写信给她说:“想像小纯一样鼓起勇气做点什么,所以去拍AV了”,她既担心又只能无奈地和友人互相安慰着,啊,我们只是不顾一切做了自己喜欢的事而已。“不顾一切”的蛮劲儿,不只是在音乐中。在演出蜷川幸雄的话剧时,她曾因为太过入戏而失去意识。连导演都说她,只是话剧而已,“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出于直觉的反叛表达

迷恋户川纯的理由有许多,还有一种是,被她音乐中的现实指涉所吸引。

无论是使用了红色、鲜血、坦克等意象的《赤い戦車》,还是与山田洋次电影同名、歌咏底层劳动者的《吹けば飞ぶよな男だが》,都使人猜想户川纯是一个借音乐表达其政治立场的左翼青年。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

在《户川纯全歌词解说集》一书中,她说《赤い戦車》唱的其实是她的生死观,“传达一种毕生都爬滚在血污中的意境”。

“活着”对我来说,心总有一种沾满血污的感觉。歌词里的“红色”我想就是这样的红色。被压制,被用石头砸过,负伤过后流淌的鲜血,或者,即便成为大人了心还是会哭泣,所流淌下来的眼泪。

在《邂逅》的第一篇《远藤道郎》中,户川纯也提到,“自己所谓的‘右’,是一种感性结构”,意思是说,由于自己幼年时目睹了因左派斗争而陷入混乱的街头,因而在情感上不喜欢左派思想。

在《吹けば飞ぶよな男だが》中,她如此唱道:

底层的人们啊/各位劳动者啊

千万别忘记年轻时/那胸怀的壮志啊

不是为了亲人/也不是为了他和她

就只是为了你自己/放声歌唱吧

与此同时,她也清醒地认识到,与许多潦倒的朋克青年相比,自己算是经济状况相当好的“大小姐”了,“我也一定还是会被为经济所困、生活辛苦的人们笑话吧”(《洛丽塔顺子》)。

不如说,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立场,只是对社会、对他人有着出于直觉的关切,而朋克摇滚天然具有的无政府主义色彩又强化了这一点。

不过,歌一旦唱出口,解读就由不得歌者本人了。或者也可以说,正因为户川纯歌声中的那种激烈的撕扯,深深刺痛到了不同人的心,所以这些立场、身份各不相同的人,才都把她想象为自己的代言人吧。

户川纯这个名字在日本被提起时,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还是“昭和的女子偶像”,有点过气艺人的感觉,而在中国90后、00后的年轻人中,她却成为精神偶像一样的存在——这种奇妙的错位感,本身就是一种值得玩味的现象。

本能的女性主义

性别也是值得说说的一点。

洛丽塔连衣裙,娇软的音色,歌词中蛹、卵、子宫、月经、爱欲等与性别相关的意象……户川纯的身上,常常叠加着诸多明显带有女性化色彩的符号。

(偏个题:回顾我听过的内地女性音乐人中,有谁是直接将自己的身体、情欲作为创作母题呢。能想到的好像只有吴虹飞,“什么时候才能像地里的麦子/在秋天里幸福地幸福地怀孕”——这样的表达,如今已经很难听到了。)

与此同时,她激烈的演唱方式,又会一秒打破你对萝莉少女的固有想象,因此有人称她为“反偶像的偶像”。

她在主动解构性别角色吗?但,她的表达绝非出于知识分子式的自觉,倒不如说,是出于对自己女性经验的直觉式描摹。“……我不确定这能否被称为女性主义”“……我只是在心里有一些微小的感想。”(《三上宽》)

在之前的采访中,她也提到过:

我还想,是不是会妨碍到女权主义运动的人。因为自己唱的歌是很女性化的。不过,也有不少女权主义者认为,那些表演中,是女性在战斗。我会接受她们(女权主义者)的演出邀请,一起做些表演。

在《三上宽》一文中,纯讲到她和三上宽都被莫名其妙邀请去参加一个女性主义的讨论会,她猜想或许是主办方认为她有一些基本的问题意识。同时被邀请的还有一位AV女优。会场上,当女优说出貌似与女性主义背道而驰的发言,并被主持人半开玩笑半带嘲讽地反问时,户川纯却能敏感地察觉到,她已经在非常努力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了。

……于是我不痛不痒地帮她辩解了一番,最后说:“你是这个意思对吧?”她很开心地对我笑着点了好几次头。

这种对其他女性的理解和体恤,在《洛丽塔顺子》一篇中也有所体现。

这段特别的友谊中,掺杂了仰慕、爱怜、嫉妒、猜忌、利用、伤害、遗憾等等复杂的情绪。但纯最后用温柔的文字把这些情绪都包裹了起来。她说:

顺子的心是干净的,但就算她没有怨恨,那里也一定有我所想象不到的恐怖而深邃的精神的饥饿。

……

下次的演出中,我想把《蛹化之女》献给洛丽塔顺子。这是首孤独的歌,就用它来抚慰顺子吧。

读这篇的时候流了泪,感受到纯内心复杂的情感,也想到自己所经历过的女性情谊。那种爱恨交织的、想要远离又无法放任不管的感觉,恐怕只有女性才能体会。

总之,读完这本随笔集,喜欢户川纯的理由又多了许多。忍不住在心里捏紧拳头大声表白:纯,就这样率真又热烈地活下去吧。

参考资料:

《【戸川純全歌詞解説集】赤い戦車 》

《对话|户川纯:我是一生青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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