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与哲理,打开文学的另一种可能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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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生平多舛,但赫尔曼▪布洛赫依旧凭借着其独特的文学魅力久久地占据了世界文坛领域内的一席之地。这位来自奥地利的作家拥有着属于自己对于文学的深刻理解,不同于其他作家籍籍无名的渴望打破现状与创新名望的企图,他借助自己冷峻深度的文笔传递出了对于世界、社会以及人类的理性认知。二十世纪上半阙国际形势的动荡波折,许多潜藏与压抑许久的危机借助两次世界大战顷刻爆发,造就了泯灭人性、黑暗惨痛的绞肉机与试炼场。面对这样一个区别往常而且复杂多变的时代,布洛赫的视角更加趋于客观理性并秉持了自己独立丰富的精神原则,即便是人道主义被破坏、理想信念被压榨,但他仍不失对于眼前一切的冷静思考,摆脱了庸俗者所赖以生存的物质与精神土壤的结果就是——站在了一个更高层面上去观察与领悟各种事物、事件本身,这也是他所留下的作品能够保持鲜活生命力的原因。布洛赫生前的最后一部小说《无罪者》便是折射其一生经历与文学态度的真实写照,在这部高度浓缩的作品中,渗透着作者近乎于哲学式的思考脉络,并且将文学创作提升到了一个全新高度。而尝试着解读《无罪者》的内涵与特征,将是每一位试图走进这位作家灵魂世界的必经之路。

时间与时空隐含“两个世界”的紧密联系。《无罪者》的时空分别落在了1913、1923、1933年,十年一个跨度,十年一个分割,像是一出戏剧般,每段故事都有着诗的开场白,也像是作者的喃喃自语,从而发挥着提纲挈领的作用。联系真实的现实世界不难看出,每一段都有着与文学世界紧密的联系,1913年的欧洲大陆,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开战,阴云笼罩、危机重重,很多矛盾一触即发,布洛赫看到了潜藏在表面之下的种种问题,难以掩盖对于战争即将到来的担忧与思虑,这一段的故事也是表现几个主人公在“平静”之下的跌宕起伏,虽然情绪被刻意压制,但仍旧十分强烈,给读者以催逼的感觉。1923年的欧洲则与上一段时间截然相反,欧洲大陆经历过一战后又重回和平的假象,但德奥作为战败的一方所承受的负担转嫁到了国家的方方面面,直接影响到了个人的前途、命运以及心理等等方面,物质上的承载加上精神上的制约,将个人的主观世界带入了另一个非正常状态,呈现出一种虚无空洞的感觉,导致了国家、社会与个人的不可把握性。在文本结构上,这一部分将是全书的核心与关键,代表着作者虽然面对前途未知的一切,但仍怀有一种探索和不甘放弃的追求。1933年已然与前面的两个时代均有所不同,现实中的欧洲,暴力专制统治蠢蠢欲动(以法西斯为代表),黑暗似乎要卷土重来,并可能造成更大的世界危机,作者的心情较之从前更加慷慨激昂,透过本阶段的故事,面对不幸的现状依旧能够焕发出跃跃欲试的生命活力,即便是遭受苦难也没有放弃对于希望与抱负,对于阻碍要素怀有抵抗和反压迫的心情,对于个体生命与尊严保持有敬畏之心。三个时期中,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不再有隔阂以及距离,两个世界的共通共融,赋予了整个故事完整的框架结构,使他笔下的主人公能够稳固地根植于现实并从现实中走出,成为了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真实代表。

意识形态与哲学思考增添了独特的文学魅力。布洛赫在本书中的行文风格有些类似于卡夫卡小说《城堡》,《城堡》中的K也好,《无罪者》中的A也好,都是指代时下人类群体的缩影与典型,具有鲜明的可参照和对比性。卡夫卡笔下的K有着独立的人格意识,人物形象紧随着作者内心深处的意识形态进行塑造。对于《无罪者》中的人物而言,布洛赫更多地也是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到了这些人身上,大段大段的心理、行为等等描写事无巨细,随着场景与环境的变化步步跟紧,而布洛赫仿佛站在了更高的角度(像是上帝一般)做到了细腻细心的体察深入,无论是陈述客观还是交待言行举止,都保持了强烈的意识形态与情感痕迹,对于内在精神的诉求要高于对于故事情节的描述,这其实也是本书的一大特点,不是依赖故事情节曲折动人去打动读者,而是靠着语言以及更加深度的解释进行文学解读。同时,在跟随意识步伐的过程中,布洛赫的语言极具哲学魅力,辩证的思考保持了清晰地逻辑性,普遍联系、变化发展以及矛盾统一,无时无刻都表现在人物与故事持续展开之中,营造出了一种严谨思辨流动的氛围,作者赋予了文字以自己理解的三观准则(多年来的成长经历以及诸多相识的知名人士,对他产生的影响是深刻的),透过人物与故事作为媒介,将自己态度清晰地表达了出来,成为了架构读者与自己之间的桥梁纽带,所以当布洛赫在思考时,阅读此书的读者也将跟随他进行思考,虽然不是那种枯燥意义上的哲学内容与形式,但这种文学化的艺术表现更能与读者产生出强烈的共鸣,从这一点上,就能够看出布洛赫独具特色的文学魅力与特征,他浑然一体的写作风格与艺术想象力,为自我意识与哲学思考打开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在承担各种对现实反思以及对于未来探索的过程中,塑造了一种全新的且独立于其他各类文学题材的表现形式。

精妙的结构设计使得作品层次实现提升。讨论布洛赫的《无罪者》最好不能用常规对于小说的理解方式加以对待,布洛赫的笔下犹如万花筒,其中光怪陆离的变化令人应接不暇,我举几个例子来分析说明一下特殊性,一是在1913年的篇章中关于主人公A的故事,这里面作者站在了A的角度去讲述,但又因为结构上的设计使得这一故事呈现出了多种层面与角度,第一角度是A的当下视角,他走进酒馆看到了两个正在谈话的男女,周围有着其他人,A倾听那对男女的故事,不时的评述凸显自己的态度。第二角度是A的过去视角,他的过去是与自己的父母产生关联的,他会联想到自己走过的种种曾经,并且将其放到了自己的当下视角中,实现了现实与回忆在此刻的融合。第三角度是对话的一男一女,他们的故事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因为是从A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中看出这些,至于他们之间的情节,虽然有着A的揣测或者假设,但有可能复杂也有可能简单,呈现出一种虚幻迷离的不真实感,这对男女的出现像是一个参照物,它对标于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既可以作为其支撑,也可以独立成为一个情节,在与A产生关系的过程中,将本篇章的内容延伸到了另一个方向。以上三个角度的出现可谓是先声夺人,不断切换的错落感将读者置身于一个多重视角下,也要得益于作者对结构上的巧妙设计。第二个例子是关于整部小说的系统把握,虽然在这部书中出场的人物不多,但随着时间上的分割,几个人物的固定经历被分散到篇章之中,不再保持一个相对完整的状态,扎哈里亚斯、石客、梅莉塔等人物在前面的篇章中早早出现了,而且一直贯穿在后面的篇章,若隐若现的既视感增强了结构上的联系,相对于那种常规且传统的叙述方式,这样的结构更加能够体现把握文学时的张力与表现力,在情节处理上,人物的命运也有着不同的变化过程,性格特征也是流动并发生改变的,人物的多面性(特别是内在性格与情感的深层次)表现地更加淋漓尽致,区别于那种脸谱化的塑造模式,随着相互产生关系的深入,人物脱离于原定的框架结构,上升至一个更加复杂的关系网中,在相互左右与影响的作用下迸发出不可预知的故事。

探讨无罪的背后将是对人类自身的评判。诚如后面译者所言的无罪与有罪的关系(P332),作者借由书中人物的命运为我们交代了如何认清人类自身的形式,无法脱离于社会现实中的个人,是要受制于历史的制约,但依旧有着个人可以左右选择的权利,只可惜,有的人堕入了极端的恶,有的人游离于善与恶之间,尽管没有达到完美程度的人,但是对于上述两者的态度,他们依然是承受着心灵上的考验,负担加持在每个人身上,直接影响着他们的行为方式与态度准则。当面对爱情、亲情以及其他问题时,能够不被内心与环境的邪恶所压倒,这就说明了自身拥有着抵抗力,但如果向恶的一面进行妥协,则必要承受折磨与苦难,作者对于人类的评述是十分犀利的,有些时候你虽然能够感受到他的一些消极态度(这其实是受作者所持的强烈批判情感所影响的),但多数情况下对于未来的方向,他还是有着自己的认识以及尝试的出路,就像是A这个人物,虽然经历过波折,也有着不当行为,但在旁人的开导下能够最终认清自我,重塑自我,成为一个较之前完全不同的人,无论他的结局是如何设定,但已然脱离了过去的那种形象,这说明了作者是肯定人的改变与进化,善恶的分界旨在个人取舍之中,选择了对的就意味着和过去错的决裂,如果都能够这样做出选择的话,那么人类的命运将是充满光明的。虽然真实的现实里作者所寄予的理想遭受到了打击,但在文学的世界里,这一份坚持被他保留了下来,成为了寄托自己理想的载体。由此可以看出,布洛赫是兼具了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双重身份的作家,他以创作事业为己任,毅然决然地以文字抒发自己对于周遭世界、社会以及人类的认识。值得一提的是,每一篇章开头的诗歌,具有强烈的情感表达作用,直白地展露出作者的人生态度与精神世界,许多语句对于第一次阅读的读者而言是触动心灵的震撼,可以带给人以直观且无拘无束的情感介入,成为了整部作品的一大可贵之处。

布洛赫的作品有着强烈的思想印记与时代特征,在自己简短的一生中,他凭借自身的力量与精神融入了历史之中,成为了自由左右自己的先行者,一位优秀文学家的价值与魅力就在于此,他们无惧于任何困难与挑战,总是听命自己的安排,将自身全部投入到笔下的世界中。赫尔曼▪布洛赫的出现对于欧洲乃至世界文坛都是一项荣誉,随着他带着鲜明的文学作品进入到中国,也必将会被广大热爱文学的读者所接受和喜爱。在此也对译者李晓艳女士的翻译表示赞赏,对于这部翻译难度相当大的作品而言,她出色的完成了一名优秀译者所承担的任务,为欣赏到这本新书的读者铺设了一个属于布洛赫本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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