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阿城《棋王》 (original) (raw)
读阿城《棋王》 谈阿城的《棋王》,我是要哆嗦的。我很庆幸念高中的时候遇到阿城,自此而后,我读文章的眼光即改换了。可那时不知,果然,好事情是要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发生,才愈加好。 就如阿城这人,《棋王》这小说,亦是在众人尚迷糊时,茁出来。 我确知我是没资格讲这部小说的。但每每无事时会翻翻,从开初着迷于情节,到如今迷醉阿城叙述的语气和小说里包蕴的深意,越读越喜欢。我浅见,《棋王》是关于饥饿与匮乏的书。 书中的主人公“王一生”耽溺下棋,外号“棋呆子”。出身寒微,除了偏嗜下棋之外,还好吃。书里写下棋的其实不多,倒是对“吃”的细节下笔精准。但别和时下的美食文字混淆,阿城写的吃并不是吃本身,而是写对“吃的需求”,写饥饿感。王一生的吃相很凶,对吃近乎“虔诚”,而且“精细”,有时简直有点儿“惨无人道”。 他“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的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这不是对吃的向往,而是对饥饿的极度恐惧。再往下想,这是对生存的焦灼与现实的焦虑。 王一生吃饭凶,可下棋却似换了个人。在他看来,“何以解不痛快?唯有下棋”,他只有在象棋里能稍稍救出自己,因“呆在棋里舒服”。后来,王一生和好几人车轮大战,胜了后,他呜呜地哭着说:“妈,儿今天明白事儿了。人还要有点儿东西,才叫活着。”是的,人总要有点儿实实的东西,把自己投注进去,才叫活着。如果说,在“吃”的面前,王一生恐惧“饥饿”;那么,在“棋”的面前,王一生在填补“匮乏”。其实二者是二而一的,无非前者多在身体,后者则在精神。 彼时国中,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之后呢?人仅仅吃饱了,就算活着吗?对食物的饥饿感与对精神的匮乏在根子上是一样的。人不能单靠所谓的“意义”而活着。人得吃饭,得在料理完衣食之后,琢磨下怎么能活得有点人样子。所以,书末归结道“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阿城写出了一代人关于“饥饿”的经验,无论是生存上的或是观念上的,也写出了人对自身的不满意。 不知道今日处于“饱和经验”的我们还能否理解这样的经验。但不同的时代自有不同的“饥饿”与“匮乏”。我们每个人亦时时刻刻处于各般不同的“饥饿”与“匮乏”的状态中。这点看电视里层出不穷的心灵访谈节目即可知。 中国自古是个饥饿的国家。但越是饥饿的民族其实对饥饿的理解往往未必深彻,亦未必晓得文学和饥饿是什么关系。因他们太在乎“饱”了。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嚼出个味道,就吞咽了。阿城的书写,在我看来实在是将众人肚子里的这层感觉揭开了,顺带也点了点我们的文学。 文学难免说反话。反话说得漂亮,说得深刻,文学才有模样。阿城故意地“化神奇为腐朽”,亦是在说他的反话。我们读了,想了,回头再看自己的日子,发觉有些神奇不过是经过扮饰的腐朽而已。 好的文学,深刻的文学,不怕说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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