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去听，去看，去诉说与世界的每一次奇遇 (original) (raw)

2024-01-08 08:01:20 已编辑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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屡获殊荣的美国诗人、密西西比大学创意写作教授艾米·内茨库玛塔尔，在2020年出版了她的第一部非虚构写作文集——《六角恐龙的微笑》（World of Wonders：In Praise of Fireflies, Whale Sharks, and Other Astonishments）。这本薄薄的小书问世不久即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榜、NRP年度最佳图书榜，入围柯克斯奖（非虚构类）。

内茨库玛塔尔于1974年出生在芝加哥，母亲是菲律宾人，父亲是印度人。从小到大她就跟随父母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艾奥瓦州、亚利桑那州、堪萨斯州、纽约州、俄亥俄州，她的家有母亲工作过的精神病院所在地，有群山环抱的凤凰城，有那个小得被称为“村”的戈迈达小镇……最终，她和丈夫在密西西比州的牛津市，那个惬意得被当地人称为“天鹅绒沟”的地方安定下来。她的父母热爱自然，在她读小学、父母分隔两地时，父亲每个周末会带她和妹妹去郊外远足。她深深地沉浸在自然事物中，就像诗人玛丽·奥利弗所做的那样，去看、去听，留意、觉察，然后，诉诸笔端。她在推特（Twitter）上说，二十年来，她的教学始终是按照奥利弗所说的那样，教学生去留意、为世界感到惊奇，并表达这份惊奇。事实上，她的创作，也一直都在实践一种惊奇的诗学，在我们周围的世界中发现奇迹、赞美奇迹。

在温柔的回望与诗意的抒情中，对自然万物的礼赞与对个人生活的表达交织在一起，《六角恐龙的微笑》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呈现了作者与自然的缘分。透过二十八篇以自然之物命名的随笔，我们依稀可见一部独特的个人生活史——一个移民家庭的棕皮肤女儿如何努力融入周围人群，如何克服一次次搬家带来的不适、如何走过敏感孤独的青春期，如何在爱中成长、寻觅爱并传递爱……爱与孤独、幸福与欣喜，这些读者并不陌生的人生体验与另一个奇异世界交织在一起，而那个世界由这些奇异生物构成：黄金树、幽灵蛸、独角鲸、林鸱、五彩鳗、巨魔芋、华美极乐鸟、食火鸟、红点蝾螈……就这样，奇妙世界的大门向读者缓缓打开。

阅读与翻译这本书，让我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在《水母》一文中，老祖母送给四岁的孙女闪闪发光的玻璃手镯，她把手腕高高举起，观赏阳光折射后的璀璨光芒，为自己在室内制造出一个小彩虹而欣喜。笔锋一转，作者带我们进入海下世界，映入眼帘的是在海下制造彩虹的栉水母。“栉水母在水中漂游时，成千上万根纤毛划动，闪烁着，制造出一道道迷你彩虹。”你知道核桃大小的栉水母有多脆弱吗？它竟比最薄的隐形眼镜还要薄，把它捧在手心，它甚至会在你的掌中融化掉。当你的好友和你不同肤色，并且对你的唇色指指点点时，怎么办？内茨库玛塔尔说，想一想六角恐龙的微笑吧。六角恐龙仿佛始终在微笑，更让人震惊的是，“人们可以一次次把六角恐龙四肢的各个部分切掉，每一次结果都一样：它依然微笑，它的断肢就像一株多年生植物似的迸发出新的嫩芽。”这位自然爱好者，甚至在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与红衣凤头鸟来一场完整的对话。二十八篇随笔，每一篇都在展现自然的奇迹：独角鲸的角原来是可以探测猎物位置的独一无二的长牙；章鱼的每一条触腕上都分布着三百个吸盘，上面有一万个感觉神经元，能感知纹理、形状，更重要的是，能感知味道，试想一下，当一条章鱼缠住你的手臂，它正在“品尝”你的味道……

当然，这本小书绝非猎奇之作，而是一种努力与尝试，在充满暴戾与伤害的世界里呼唤我们好奇的关注与温柔的呵护，呼唤我们放下人类的傲慢，以一种惊奇之心去发现周围的世界。在一次访谈中，内茨库玛塔尔说，如果你了解了你以前不知道的植物、动物，还有人，比如，你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知道了后颌鱼那么温柔地将鱼卵含在嘴里细心呵护，知道了靛蓝彩鹀如何在月光和星光的指引下归巢，知道了为人父母者如何在寒夜里把毯子拉到儿子的下巴上……你怎么可能还忍心对他们施暴？

的确，无知与贪婪会带来暴行，而当我们深入了解彼此，深入了解我们周围的世界，我们的内心就会萌发出更多的善意。如果我们的孩子知道，在水族商店里买来的宠物六角恐龙竟已列入濒危物种之列，恐怕会对它多一分呵护；如果我们了解到，因为人类的活动，光污染的加剧，我们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欣赏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同步闪光的奇景，我们也许会感到遗憾；如果我们了解到，十六世纪独角鲸的一根长牙价值连城，而人类的贪婪和大肆猎杀让独角鲸已成为近危物种，我们也许会多几分羞赧和自责。真的，我相信，当我们真的看到其他物种的脆弱与顽强，为生存付出的巨大努力，我们真的会感叹，它们的生命，其实就跟我们的生命一样珍贵，值得被赞美、被呵护。

我们每天都会看到、听到可怕的消息。病毒的不断变异、肆虐的山火、某个物种的灭绝、地区冲突……在这魔幻般的现实中，我们如何像关爱自己一样关爱其他生命？内茨库玛塔尔告诉我们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去了解它们，用它们的名字称呼它们。就好比，我们不再说一只“鸟儿”飞过草地，而是说，一只“褐鸫”飞过草地。直呼其名，有一种邂逅的亲近感和熟悉感，带着一份因了解而来的尊重与庄重。

世间万物，所有的生命，所有的物种，都在努力求生，各有其美，彼此的联系，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食火鸟低频的叫声，人类听不到，可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说，他们能凭直觉感觉到它的低鸣。苏必利尔湖上有一个地方，数千年来，蝴蝶飞到这里就立马转向，只因数千年前这里矗立着一座山，而这障碍物的信息居然代代相传至今……冥冥之中万物以我们难以想象的方式联系在一起，我们人类自身，也是如此。

这本小书，是充满爱与温暖的回忆，是对自然万物的礼赞，也是对我们善意的提醒。它提醒我们，认真去听、去看、去诉说与世界的每一次奇遇。那么，就让我们从说出身边的一朵花的名字开始，去了解与呵护这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