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处,才有生的欢喜 (original) (raw)
2024-03-05 16:45:26 已编辑 江苏
1923年9月1日,在日本关东地区发生的7.9级强烈地震。地震灾区包括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山梨等地,地震造成了巨大灾难,伤亡约10万人,史称“关东大地震”。在这场浩劫中,本书的作者厨川白村不幸遇难。人们从他的镰仓别邸的废墟中发掘出他的一包未定稿。因为是未定稿,编者山本修二考虑良久,决定付印,原本没有书名,从书中讨论的主题出发,定名为《苦闷的象征》,于1924年 (大正十三年)日本东京改造社出版。
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厨川白村,对我们大部分读者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本名辰夫,生于京都。1904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历任第五、第三高等学校教授,后任京都帝国大学文学部助教。1912年以著述《近代文学十讲》知名于世。在大学院提出研究论文《诗歌与散文中所表现的恋爱研究》。1915年受文部省派送留学海外,越二年归国。1919年获文学博士学位,任东京帝大教授。1923年关东大地震中遇难,殁于镰仓。
回到这本书。厨川白村现在之所以还在中国被提及,跟鲁迅有很大的关系。此书才一出版,便引起了鲁迅的注意,同年他将此书译介到国内,译文前两篇最初发表于1924年10月1日至31日间的北京《晨报副刊》,全书1924年12月(实为1925年3月)由北京新潮社出版,为“未名丛刊”之一。1926年10月改由北新书局出版,译者生前共印行了十二版次。1938年6月收入《鲁迅全集》第十三卷。
值得一提的是,鲁迅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等讲课时,也用了此书作为教材。他在译后记中表示:“非有天马行空似的大精神即无大艺术的产生。”“这于我很有翻译的必要。”可见此书对于鲁迅有着非同一般的作用。说起来,本书作者厨川白村生于1880年,鲁迅生于1881年,是同时代人,而鲁迅在日本留过学,对日本文学思潮的熟悉可谓是同步的,所以一旦日本有比较值得阅读与讨论的作品,鲁迅能够第一时间接触到。
这本书放在一百年后的今年,其中的观点或许不是那么新鲜了,但放在当时的背景下,尤其是在中国,是有现实意义的。五四之后到1924年,中国的新文学,尚在发轫阶段,各种思潮此起彼伏,厨川白村以“据伯格森一流的哲学,以进行不息的生命力为人类生活的根本,又从弗罗特(弗洛伊德)一流的科学,寻出生命力的根柢来,即用以解释文艺,——尤其是文学”,在时人看来是有开创意义的,并且能够启发当时的中国知识分子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厨川白村对文学作品本质的概括,影响了除鲁迅之外,还有郁达夫、田汉、丰子恺等,他们在各自的作品中都有提及。
全书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创作论,第二部分是鉴赏论,第三部分是关于文艺的根本问题的考察,第四部分是文学的起源。而全书的主旨“苦闷的象征”,厨川白村在第一部分第四章说得非常明白,“生命力受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乃是文艺的根柢,而其表现法乃是广义的象征主义。”弗洛伊德是全书绕不开的名字,虽然厨川白村认为精神分析学“就实际而言,便是从我这样的门外汉的眼睛看来,这学说也还有许多不备和缺陷,有难于立刻首肯的地方。尤其是应用在文艺作品的说明解释的时候,更显出最甚的牵强附会的痕迹来。”但他的“精神分析法”,“意识、潜意识、无意识”,对厨川白村的论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厨川白村认为,“在内若有涌动的个性表现的欲望,相对地,在外就有社会生活的束缚和强制不绝的压迫。在两种力之间,苦恼挣扎着的状态,就是人的生活。”“正因为有生的苦闷,也因为有战的苦痛,所以人生才有活的意义。”“在劳动和快乐之间,本没有是否工作的本质差异。换了话说,就是并非劳动这件事本身有苦患,最终带来苦患的只有从外面逼来的要求,即强制和压制。”“这便是人间苦,是社会苦,是劳动苦。”
既然如此,我们怎么才能从这种苦之中挣脱出来呢,他给出了答案,“在人类的种种生活活动之中,这里却独有一个绝对无条件地专营纯一不杂的创造生活的世界。这就是文艺的创作。”“文艺,乃是生命这东西的绝对自由的表现;是离开了我们在社会生活、经济生活、劳动生活、政治生活等时候所见的善恶利害的一切估价,毫不受什么压抑作用的纯真的生命表现。所以是道德的或罪恶的,是美或是丑,是盈利或亏损,在文艺的世界里都无足轻重。”
以厨川白村的论点来看,什么是真正好的文学,什么是差的文学,就有评价的依据了,“我对于说什么文艺上只有美呀,有趣呀之类的快乐主义的艺术观,要竭力地排斥他。而于在人生的苦恼正甚的近代所出现的文学,尤其深切地感到这件事。情话式的游荡记录,不良少年的胡闹日记,文士生活的票友化,如果全是那样的东西在我们文坛上横行,那毫不容疑,是我们的文化生活的灾祸。因为文艺决不是俗众的玩弄物,乃是该严肃而且沉痛的人间苦的象征。”
好的文学应该是,“一面经验着这样的苦闷,一面参与着悲惨的战斗,向人生的道路进行的时候,我们就或呻,或叫,或怨嗟,或号泣,而同时也常有自己陶醉在奏凯的欢乐和赞美里的事。这发出来的声音,就是文艺。对于人生,有着极强的爱慕和执著,至于虽然负了重伤,流着血,苦闷着,悲哀着,然而放不下,忘不掉的时候,在这时候,人类所发出来的诅咒、愤激、赞叹、企慕、欢呼的声音,不就是文艺么?在这样的意义上,文艺就是朝着真善美的理想,追赶向上的一路的生命的进行曲,也是进军的喇叭。响亮的闳远的那声音,有着贯天地动百世的伟力的所以就在此。”而要想写出好的文学,“乃是作家将自己的心底的深处,深深地而且更深深地穿掘下去,到了自己的内容的底的底里,从那里生出艺术来的意思。探检自己愈深,便比照着这深,那作品也愈高,愈大,愈强。人觉得深入了所描写的客观底事象的底里者,岂知这其实是作家就将这自己的心底极深地抉剔着,探检着呢。”
此书仅五万字篇幅,却把这个主题阐释得清晰明了,着实不简单。虽然有些论点,我并不能完全认同,但考虑到时代的背景,的确无须去争辩。另外虽然是文学论述,读来却丝毫不觉得枯燥,反而被作者激情洋溢的写作风格所感染所打动。鲁迅认为此书“既异于科学家似的专断和哲学家似的玄虚,而且也并无一般文学论者的繁碎。作者自己就很有独创力,于是此书也就成为一种创作,而对于文艺,即多有独到的见地和深切的会心。”诚如所言,此书也是一种创作,我们完全可以当成好的散文来读。厨川白村已经离世一百余年了,而这本书还能流传至今,说明它的价值没有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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