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的诱惑与疑惑 (original) (raw)

邱小石 评论边界的诱惑 5

2024-03-16 14:04:16 已编辑 四川

《边界的诱惑》是一本沉重的书,作者柏琳的写作带着血肉的情感,引人入胜。但我也有很多疑惑,包括对作者本人。虽然她努力站在边界,但也很难摆脱作为人的倾斜,带有同情的偏袒。我先说这书为我带来新知。

我是第一次仔细分辨前南斯拉夫的地图,它解体后的各国的边界与地形。在阅读中,我依然是用GoogleEarth街景地图,跟随作者脚步,用图像助我虚拟旅行中的想象——卢布尔雅那的三重桥与龙桥、布莱德的湖、萨格勒布的蓝努斯马蹄、斯普利特的戴克里先宫、杜布罗夫尼克的古城要塞、萨拉热窝的拉丁桥、莫斯塔尔的古桥、维舍格勒“德里纳河上的桥”,贝尔格莱德的布兰科大桥……这么多桥,连接,但又如此脆弱……我清楚记得,小学时看南斯拉夫电影《桥》那天我正好加入少先队。电影中,南斯拉夫游击队想方设法炸毁纳粹重兵守卫的大桥;五十多年后,上千贝尔格莱德市民手牵手组成人盾走上布兰科大桥阻止北约的轰炸。多么耐人寻味。

除此之外,我还认识了诗人普列舍伦,皇帝戴克里先,大主教斯特罗斯梅尔,雕塑家梅什特罗维奇,作家安德里奇,英雄与恐怖分子普林齐普,发明家特斯拉……这真是一本丰富的书。

当然,作者带来最重要的信息是通过走访对各个国家和民族特性的解析:地缘政治导致的在“欧洲”认同与信任上的差异,历史与宗教对国家走向的影响,意识形态的变迁与民族主义的对立。这里有标签的痕迹,但我不排斥标签,它是掌握知识的一种方法,帮助洞悉矛盾的核心。塞族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德里奇写到:“他们的爱是那么遥远,而他们的恨又是那么的近。穆斯林望着伊斯坦布尔,塞尔维亚人望着莫斯科,而克罗地亚人望着梵蒂冈。他们的爱在那儿。而他们的恨在这儿。”带着文学性的抒情,但也是一种深刻洞察之后的言简意赅。

这里面深藏着民族性格的宿命。塞尔维亚人——以死求生的自我催眠,一种热爱军旅生活、天生与灾难为伍的自我献祭精神。克罗地亚人——首都最繁华的两个广场,用了反抗奥地利和匈牙利的本族英雄命名,四周却环绕着奥匈风格的建筑,反抗奥匈的两个克罗地亚灵魂在奥匈的广场上游荡。斯洛维尼亚人——文学、艺术、语言、教育才是最在乎的东西,世俗性是关键的镇静剂,对他们来说,关注生命的存在与美感才是更重要的民族特性。波黑人——对于谁来拯救不抱希望,但也要有尊严地过好每一天,孩子要有玩具,妻子要有镜子,丈夫要有烟盒,老人要有拐杖,全家要有电视机。

说说对作者的疑惑吧。作者说:“如今,我对于做一个只是浮于表面的世界主义者已经有了警惕。在局外人和当事人之间,在外部进入者和主体经历者的角色之间,一定站立着一个边界上的人。”但作者也情不自禁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全球化和世界主义,这二者能够无缝对接吗?我知道自己只想要一个独一无二的萨拉热窝。”我妄加揣测:作者经过自己的阅读、行动与思考,已经并不想成为世界主义者了,同时,也对“先进”的单一标准产生了质疑:“当他对西欧国家大发溢美之词时,我觉得兴味索然。”“逃向一个现代性的欧洲,很难判断是不是一条萨拉热窝重回世界主义的正确轨道。”我疑问的是,为什么这属于“逃向”?

作者在序中引用学者叶礼庭的话:“许多人痛心地哀悼南斯拉夫的消逝,恰恰是因为这个国家曾经给予他们空间,令他们可以以非民族主义的方式界定自己。”以民族主义方式界定自己,是想建立“我和你不一样”的独立意识,以非民族主义的方式界定自己,是盼望“我和你一样”的大团结,但应该注意的是,这里面的危险和造成灾难不是“一样”或“不一样”,而是谁参与界定,“国家”还是“个人”。

作者柏琳在我朋友圈,我能看见她在豆瓣上的动态,由此我可以远远观望于她。她很希望成为一个“本质主义者”,“在行动中度过时间……从内部习得并理解一种在本地生存空间产生的本能反应”。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如此有力,我渴望阅读她的下一本书。

嗯,让我像她在书中描述喝浓缩一样再回味一下这书:先喝一小口冰水,清除嘴里的杂味唤醒味觉,再咬一口糖含在嘴里,微微嘬一小口咖啡,让咖啡的苦流过糖果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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