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记忆往往取决于遗忘 (original) (raw)

2024-05-25 21:22:56 已编辑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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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质非专业人士看完书后进行压缩整合的尝试。本篇以书绪言的“三重滤镜”作为行文结构，将原文由浅入深的探究成果压缩为总分式的观点阐释，可能出现任何问题，都是我的锅T T

契丹自公元4世纪后段始见记载，10世纪初叶建立王朝，至14世纪方告消亡，历经千年而名号不改，成为在长时段历史进程中观察草原与中原互动关系的绝佳样本，其中早期史对于从整体上把握、理解契丹的衍变轨迹尤其具有根基性的意义。自《魏书》开始，中原历代正史皆设《契丹传》，形成一套五百余年匮续不断的文献谱系，契丹人建立的辽王朝对其建国前史也有一套自我言说，较为隐晦地保留在元朝末年所修《辽史》之中。如此说来，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契丹早期史实际上是三重滤镜下的图景。纵观全书，大致是由后溯前、由显到隐地辨析了这三层滤镜，上篇批判中原两类成文史书对契丹早期史的形塑，下篇结合契丹自身叙述和各类碑刻、异质文献剖析其自我建构下的真相。

三重滤镜中，最早、最独立，也最直接的是中原史籍立足华夏本位而塑造的他者形象。中原正史《契丹传》基于华夏文明图式特别是自秦汉以降形成的家国同构观念，史家所看到的是作为一个整体的族裔集团，对于其内部统治家族的改换、最高权力的更迭断裂并不敏感，出现唐代契丹姓误作“大贺”的普及。

同时，出于华夷秩序的安排，他们对夷狄身份进行群类化塑造，将众多彼此独立、并无内在关联的记述对象通过某些外在因素（如地域等）分化、整合成大大小小不同的群类，同一群类内部往往互相捆绑（于是登国一役由对库莫奚的局部胜利摇身变为北魏威服“群狄诸种”的开端，“诸夷”从那时起就注定了归心向化的结局）以突显华夏正统，对四夷分类加以调整（东夷概念狭化，契丹由东夷变为北狄更多折射出其在传统华夏文化格局中的地位变动，而不是地理变动）以适应政治现实，均属题中应有之主观构造。

元修《辽史》，将前代《契丹传》与辽朝零散史料二者杂糅、拼接，对棚龋不合者加以弥缝、调和，对“旁逸斜出”者加以删削、修剪，从而构成一套看似整饬的历史叙述。其中，《营卫志·部族上》“古八部——隋十部——大贺氏八部——遥辇氏八部——阻午可汗二十部”的发展脉络常常被看作最核心、最基础的材料。

“古八部”是《魏书·契丹传》误七为八，元朝史官再将其与辽朝官修史书《皇朝实录》奇首可汗八子牵强嫁接之结果；“隋十部”是合《魏书》《北史》《隋书》三史《契丹传》而成；“唐大贺氏八部‘并玄州为十州’”实为无稽之谈，玄州从设置到隶属均早于窟哥八部半年，与其为两套管理体系；“遥辇氏八部”中八部的时空与遥辇时代无关，应为开元前后契丹的部落组织：迭刺、乙室、品、楮特、乌隗、突吕不、涅刺、突举；“遥辇阻午可汗二十部”更是确为子虚乌有…… 元朝史官实际上是将中原文献所记贯穿整个唐代的所谓“大贺氏”时代拦腰截断，与辽人口中的上限遥辇时代对接，拼合成一条线性发展的叙述脉络。这种重构方法的内在逻辑是站在后来人的立场上进行追溯、归纳，将契丹集团原本多元复杂的衍变轨迹简单化约为一元线性的发展脉络，忽略了不同时代、不同主体的叙述可能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使得逻辑矛盾重重，诸多深层次的历史问题遭到遮蔽。

对于辽朝早期史的复原，他们自身的叙述最隐晦、零散而最核心、重要。阿保机家族在契丹集团中的后来居上与重熙君臣因文化转型而对建国前史所做的全面改更，实乃契丹早期史叙述呈现种种问题的两大症结所在。

首先，契丹王朝流行的祖源传说和郡望观念呈现出断裂性、二元性，与中原文献所载在空间和时间两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矛盾（辽朝皇室始祖奇首可汗所承载的空间记忆与契丹迁徙路线大相径庭，二者交汇于唐开元末年可突于兵败北逃、契丹首次进入潢水上游之际；由最初的“青牛白马”到阴山七骑赤娘子，体现出自我构建下阿保机皇族对王朝重要性的不断上升，辽朝建国后“青牛白马”更是成为天地神的象征，皇族后族完成了自我神化；漆水并不如既有研究所设想的那样，代表所有耶律氏契丹人的共同记忆，而很可能只是阿保机家族的专属郡望，代表对皇室家族的起源记忆及对创业先祖筚路蓝缕的缅怀，以“专属”的政治关系承担了凝聚统治家族内部力量的功能，与中原郡望作为大族潜在威望的用法完全不同），此是由于阿保机家族是唐开元时期方才加人契丹集团的外来者，该家族取代契丹旧部建立王朝以后并未改易“契丹”之名号，而是以自身的家族史作为整个集团的历史。

其次，开国年代问题与阿保机即位问题重重，这是辽朝中后期出于构建政权合法性、正统性的需要，利用华夏政治文化对官方历史叙述进行了系统的改写与重塑。兴宗重熙十三年（1044）纂修《遥辇可汗至重熙以来事迹》时史官将契丹开国年代提前至阿保机即可汗位之907年，并创造出“太祖某年”这样从未实际行用过的无年号纪年形式，将原本明确清晰的开国年代涂改殆尽，形成了新的政治时间书写以及与此相配合的一整套历史叙述。阿保机即位过程中的“遥辇遗命”（ “遥辇”一词的初始含义是汗权的选任范围下契丹诸汗族的统称，是一种政治关系而非血缘关系。阿保机任可汗以后，将原本分属契丹八部的遥辇诸汗族合而为一个独立帐族，以便管控。自此，“遥辇”正式从原本相对虚化的集合概念变为实体的政治组织，甚至在表面上被赋予了某种氏族的色彩。这或许就是所谓遥辇“氏”的最初由来。但其官方文献强行嫁接华夏书写传统，隐瞒权力斗争，生生将遥辇构建为“先帝”，成为王朝权力起源的核心依据）、“雅里辞让”、“天降祥瑞”、“时局危殆”等等环节也都呈现出浓重的华夏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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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得特别好T T 不仅是史料爬梳仔细逻辑说服力强，更重要的是行文思路与结构清晰易懂，能很好传达作者的洞见。结语对于家史/国史/家国异构的深化讨论更是画龙点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