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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 Infamous 评论The Trees

2024-11-22 17:03:44 已编辑 北京

好爱《美国小说》,于是在这十年里,头一次参加试译。不过刚知道落选了。那就在这留个底吧,好歹花了很长时间翻译和打磨,还让@7outta 帮忙校对。主打一个不浪费。

密西西比州的钱镇,完全是名字听起来怎么样,看起来就怎么样。镇名是依循南方那种话中带刺、兼具愚昧的悠久传统起的,难免整得不太像样,浑如一个刻意卖蠢的标记,这样倒不如欣然接受,毕竟它也不会消失,这现实,我们还是要面对的。

钱镇外围,宽松点来评判,姑且可以视为居民区,甚或是街区,那些乙烯墙板、错层式样的大平房跟盒式房并不算少,凑在一起,坊间就称之为“零钱”。其中一座遍布衰草的后院里,有个装饰着褪色美人鱼的地面游泳池,里头没有水,在它破损的边缘,一个小型家庭聚会正在进行。这相聚既不是因为过节,也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理由,它就仅仅是一件寻常事罢了。

那是威特·布莱恩特和太太莎琳的家。威特正处于待业期,始终、一直、总是处于待业期。莎琳经常会迅速指出,“期”通常意味着两端都不能空,譬如得是两件事情,或者两个地点,然而威特长这么大,仅有过一份工作,所以他并不会处于任何“期”内。莎琳是钱镇J.埃德加·普莱斯卡车交易公司(正式企业名字,没有停顿)的接待员,既管销售,也管售后,虽说公司近来并没有卖出多少卡车,甚或没有多少维修业务。那段时间,钱镇及其周边地区,日子都很艰难。莎琳把蓬松的头发染黄了,常穿的吊带衫也挑了同样颜色,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可以惹怒威特。威特会一杯接一杯地喝福斯塔夫啤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维珍妮女士香烟,声称自己因此是女性主义者的一员,还跟他的子女们说,他喝酒,是为了让肚子保持恰如其分的鼓胀,他喝酒,则是为了规律排便。

此时在外头,威特的母亲——卡洛琳奶奶,或者说卡奶奶——正开着萨姆俱乐部那种宽轮胎的电动高尔夫球车转悠。那车不光是形似萨姆俱乐部的高尔夫球车;实际上,它就是从格林伍德那边的萨姆俱乐部里,无限期地给借了出来。车子是红色的,残留着“姆俱乐”的白色字迹。这辆不休不止的电动球车不断发出嗡嗡作响的嘈杂声音,想要跟这位老太太讲话,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卡奶奶总是显得有些忧伤。可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威特是她的儿子。莎琳憎恨她,差不多就跟憎恨威特那般,但却从不表露出来;她是个年迈的妇人,在南方,你可是要尊敬长者的。她的四个孙子辈,从三岁到十岁,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又不可能属于其他地方或其他人家。他们直呼父亲其名,而把母亲叫做咆哮辣妈,等同于她等到家里人睡觉后,或者偶尔在做饭时,用来跟卡车司机聊天的民用无线电对话器。

无线电聊天让威特恼怒,部分原因是让他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唯一工作:给小猪扭扭连锁超市开满载蔬果的半挂式卡车。他丢掉这份工作,是因为有一次打瞌睡,把车子从塔拉哈奇大桥上开了下去。也不是完全下去,那车子就悬吊在塔拉哈奇小河的上方,好几个小时过后,他才等来救援。从勒弗洛尔调配过来一辆挖掘机,他爬到挖斗里,小命得保。他这工作本来也有机会保住,要是卡车保不住,能在第一时间干净利落地跌落大桥,淹没在浑浊的河水里。问题在于,事发当时,整个故事有充裕的时间发酵,美国有线新闻网、福克斯电视台和油管都在播报,每隔十二分钟就重复一遍,结果火到街知巷闻。最要命的一段影像是,约莫四十只福斯塔夫啤酒空罐从驾驶室纷纷掉落,下雨一样汇入下方河流。即便如此,也未必那么糟糕,然而,当他费劲穿过斗齿,爬出挖掘机挖斗的时候,胖乎乎的拳头还紧紧抓着一罐酒。

参与聚会的还有卡奶奶兄弟的幼子小小。他的父亲J.W.米拉姆,人称阿小,所以他就是小小,而不是J小,不是小J,不是J.J.,只是小小。儿子出生后才被叫做“就那阿小”的父亲已经死了,死因是卡奶奶大概十年前所认定的“癌症”。他死的那会儿,她的丈夫,即威特的父亲罗伊,死了不到一个月。她觉得,两个人因为同一样东西离世,那总归是要重视的。

“卡奶奶,你戴那么一顶搞笑的帽子,不热啊?”莎琳压过球车发出的嗡嗡声,冲着老太太吼叫。

“说什么呀?”

“我是说,帽子都不是草编的。它就跟油布什么似的。而且,它一点都不透气。”

“什么?”

“她听不见你说话,咆哮辣妈。”她十岁的孩子说道,“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完全聋了。”

“闭嘴吧,露拉贝尔,我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她要是突然中暑了,晕倒了,你可别说我没给她提醒过帽子。”她又低头看了看卡奶奶,“还有,她开的这鬼车子,可吸热了。那只会让你更热。”她对着老太太嚷,“她到底是怎么活着的?我是真想不明白。”

“别烦我妈。”威特半笑不笑地说。他应该是在半开玩笑。谁说得准呢?他那张嘴,总是斜歪着冷笑。很多人相信那是因为几个月前,他吃肋排时轻度中风了。

“她又戴那顶笑死人的帽子了。”莎琳说,“这会让她生病的。”

“那又怎样?她都不介意。你介意个屁。”威特说。

小小拧好用纸袋包着的酒瓶的盖子,开腔了:“你们这池子,怎么他妈的都没水?”

“破玩意儿漏水。”威特说,“梅维斯·蒂尔这胖婆娘跌到边上之后,墙壁就有了条裂缝。她还不是去游泳呢,就这么路过,还能给摔下去了。”

“她怎么摔得下去啊?”

“她就是胖,小小。”莎琳说,“身体负重会导致歪到一边,这一歪,就歪进去了。地心引力嘛。关于这个,威特可以跟你讲个明白。是不是呀,威特?你最懂地心引力了。”

“操你的。”威特说。

“我不许你们当着我孙子孙女的面,说这些话。”卡奶奶说。

“绝了,她怎么听得到这个?”莎琳说,“这么大声叫,她都听不见,但是一到这句话,耳朵就灵了。”

“我耳朵好着呢。”老太太说。“我耳朵是不是好着啊,露拉贝尔?”

“那当然了。”小姑娘说。她爬到她奶奶的大腿上。“你什么都能听得见。对不对,卡奶奶?你只不过是快他妈要死了,但是你还能听得见。是吗,卡奶奶?”

“就是呀,小宝贝。”

“所以,这池子你们要怎么处理?”小小问。

“怎么了?”威特反问。“你想买下来啊?卖你的话,我眼都不眨。开个价呗。”

“我可以在那里头养猪。只要修一下底部,就能把猪放进去了。”

“继续讲。”威特说。

“或者我把猪带到这里来。那应该容易些,你说是吧?”

威特摇头说,“但这样的话,我们就要闻你这些猪的臭味。我可不要闻你这些猪的臭味。”

“但是你都建好了,修好了。要再变动,肯定很费劲。”小小点燃一支绿色的细烟。“猪你自己留下一头。怎么样?”

“我他妈才不要什么猪。”威特说。

“别说脏话!”卡奶奶喊了起来。

“我想要培根的话,去店里买就是了。”威特说。

“然后花我的钱。”莎琳接话,“你就把猪带过来吧,小小,但我要两头,大的,你来宰。”

“成交。”

威特什么都没有说。他穿过庭院,协助四岁的女儿爬进自己的粉色塑料车。

卡奶奶在发呆。莎琳观察了她一会儿。“卡奶奶,你还好吗?”

老太太没有回答。

“卡奶奶?”

“她怎么回事?”小小倾身上前问,“她是中风了还是怎样?”

卡奶奶张嘴就吓了他们一跳。“没有。你们这些乡巴佬鬼扯什么,我才没有中风。真是服了,在这个地方,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一辈子碰不上咒她中风的蠢货。你是不是中风了?你才有症状。”

“凶我干吗?”小小问,“莎琳先盯着你的。”

“别管他。”莎琳说,“你刚刚在想什么呢,卡奶奶?”

卡奶奶又陷入了深思。“一件我希望没有做过的事。很多年前,跟他们撒过的一个谎,关于那个黑人男孩的。”

“天呐。”莎琳说,“又来了。”

“我错怪了那个黑人小孩。就像好书里说的那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哪本好书啊?”莎琳问,“《枪支与弹药》杂志?”

“不是,《圣经》,你这个异教徒。”

庭院静了下来。老太太继续说道:“我没有说他跟我讲过些什么,但是鲍勃和J.W.一口咬定他讲了,所以我就默认了这个说法。天啊,我真希望我没有这么做。J.W.可仇恨黑人了。”

“哎,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卡奶奶。你就松口气吧。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你也没有办法让他复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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