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的玫瑰——都是男人惹得祸 (original) (raw)

打碎它!打碎它!
砸不掉他自造的家,她的妻,她的女儿,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
这是男人振保,人到中年时内心深处里最绝望的呐喊。

张爱玲笔下,多以她特有的审思,绘制勾刻女性种种运命的存在状态。而只有这一次,让我陷腻其中的不是女人的命运而是男人振保。
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个选择的悖论。作者开明宗意似乎也在引导我们做这样的理解。然而,再一次走进振保的世界,却突然间怀疑,振保的痛——作者想要向我们阐释的,似乎并不那么简单的只一个选择的问题。
早在振保娶妻前,他就已认定了娇蕊是不可以妻的人。
振保始终不认为,娶了白玫瑰,红玫瑰就可以成为更想要的妻。
他只是不知道在滚滚流淌的岁月长河里,没有永远的白玫瑰红玫瑰。

男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妻的模样,娇蕊显然不符合这样的想象。振保爱她,但不能要她为妻。振保在爱的时候总是算计着,对初恋的玫瑰有点着迷的时候,他就已经盘算到,“把她娶来移植在家乡的社会里,那是劳神伤财,不上算的事。娇蕊也一样,“她这样的女人是个拖累”。况且“他不是士洪,由着女人不规矩”。
娇蕊从振保学会了爱她的男人,她说:“我都改了……”可振保哪里肯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一样挑逗着悌米孙,向他炫耀着自己的一技之长。
直到许多年后,振保还在坚信,娇蕊碰来碰去,“碰到的无非是男人”。抱着孩子的娇蕊侧头想了一想告诉他:到了后来,除了男人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如同张爱玲所有描写女人的文字一样,《红玫瑰与白玫瑰》依然没有碰触那些大悲大泣,恢宏壮烈,惨痛问天的大情节大场面。而只是柔柔的细语,淡淡闲闲的意象,和飘忽款步的文字。然后不知不觉地,你的心,就在这样的一片恬淡里,开始跟着她笔下的人物不可救药的一点点蒙上了云阴。那抹云阴渐渐凝聚,随着她笔锋陡住,沉重的,窒息的,涨闷的压在胸口处无以排遣。
很久你都走不出那一堆阴霾。很难受,却无从表达。

娇蕊是张爱玲笔下少有的给人以静静的强劲力量的女性,这力量就蕴藉于她对爱最朴实的表达,她说: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

振保流泪了,而在让她面对多年后相遇并流了泪的振保时,作者只安排娇蕊沉默着,半晌说了句: “你是这里下车吧?”。真是让作为读者的我无限的畅快又充满哀凉。
是他培育出的有红玫瑰情调的白玫瑰。振保最不可以下咽的一个事实:就是娇蕊变成了可妻的白玫瑰。
他曾经无情的抛弃了她。抛弃她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他改变了她。这个可以爱上也可以成为妻子的女人,她现在属于别人。
巴黎嫖妓那天起,“振保就下了决心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在那袖珍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他凭着自己的理解和不分明的认识给自己建造了一座重门深锁的高墙大院,里面堆满了捆绑他自己的铁链脚铐,他最终成了自己世界的奴隶。
而对他自身精神的更为冷酷的鞭笞,对他自我选择的更为讽刺的否定,对他全部牺牲最为荒诞的报偿,就是那个他认定没有麻烦的白玫瑰竟背着他干了最下贱的偷情。全部坍塌了。这个他决心创造的“对”的世界竟充满了当年他舍了爱也想躲开的 “不对”。

白玫瑰与红玫瑰的用法只是作者的一个障眼法,它更像是命运自身的寓言式表达。
在这个芜杂纷繁的大千世界上不断上演着在白玫瑰身上的红玫瑰故事,红玫瑰身上的白玫瑰情节,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她们想要去深爱的男人。
然而谁又能真的笃定幸福擦身而过的时候是在哪一个时刻。
倘真的,振保当初爱的时候选择了娇蕊,谁又知道不经历爱的痛失,红玫瑰还变得了变不了现在的白玫瑰?
倘一直有爱,白玫瑰又变得了变不了现在的红玫瑰。
所以,没有出路,就像振保,只能在打不碎的自造的世界里发泄一通,而后恢复本有的善良。不如此又当能如何!

张爱玲以她细腻的文字,把人物思想瞬间的变化,霎那间闪过的念头呈现在我们眼前,绘制出无与伦比的气氛,情绪,意态,而最终让我们领悟到的是生命最绝望的无奈。
我们始终根本没的选择。
读着作品,体会着的不是作品中的人物命运,而是自己漫漫荡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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