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亲爱的,花已经开了 (original) (raw)

“我一直认为市井的趣味从来不欠缺,问题是有闲情发掘的人不多。”香港不讲究反三俗,我一直喜欢香港电影的搞笑、无厘头风格。但很少有人像迈克那样,吃饭不研究菜谱,反而去发掘“味道”与“味之道”作为饭馆名字时的微妙区别。香港有雅人,比如近来只在传统艺术里打转转儿的董桥,可毕竟俗人多,“狗仔队”,就是香港人引进并发扬光大的。我个人爱读不避俗俚的文字,烟火气浓,人生便振奋;一味清谈,令人胸闷头痛。这些日子,我左手毛尖右手刘瑜,前边放下小宝,后面就赶紧拿起迈克,连写书评也沾上了他们的毛病,能讽刺两处绝不讽刺一处。

迈克也这样。比如他借饭馆名字谈论两岸三地的文学期刊,内地《书城》“只是圈起了一块荒废的地皮”,台湾《印刻》“不外是一滴冲淡了的西洋墨水”,而香港的《字花》不仅名字“明艳俏丽”,且肯于“把玩根植民间的文字”。迈克的论断是否准确先不说,至少,他这一本书倒全是“根植民间”,浑然一个现代城市人的全权代表,细致、矫情、挑剔、追着流行文化且战且评,还带着一点知识分子的“惯病”:时不时地“形而上”一下。

比如评论多数人都有出门旅游带本书来消磨时间的习惯。迈克以为选书与选美相似,“既要有娱乐性,又要耐看。”说它是衡量专栏好坏的标准也对。迈克专栏当在“好”的楼上,为了不给编辑小姐添麻烦,粗口、情色类的例子我就不举了,话说张爱玲的姑姑惯写“狠好”、“狠高兴”,张爱玲纠正不过来想了个法子说,这样写就把自己归入周瘦鸥那一伙了,姑姑听了“果然改了”。为什么呢,原来周瘦鸥早落伍了,才女的姑姑当然不甘。迈克这才露出他的打击目标:城市文化潮流。排比句中的例子这个写得最好玩:“塑料黑框眼睛镶起了名模的脸,大家争相效仿,集体忘记那正是讨厌的老处女教师的注册商标。”但最“狠”在后面:“文化人的势利只有更加猖狂,王安忆登上流行榜,半句上海话也不会说的跟着‘即便’,就像稿费是以笔画计算的,‘便’比‘使’值钱一点点。”呜呼!到底是文化人,讽刺起文化人来一针见血!

写专栏、书评和影评越来越不招待见了如今。尤其是影评,说好挨骂说孬也挨骂,电影、影评人、读者的关系好像老笑话里的驴、小孩与老人、路人,总之难弄。书评好些,毕竟读书的没看电影的多;专栏更好,好得都没人看了。你看报纸看专栏?除非你酷爱某作者,像找分类广告一样,属于特殊需求。专栏能判断一张报纸的品味,报纸当然是花边新闻越多销售就越多,但花边新闻亦可化作花边文学,迈克专写花边,于花边里知人论世,可作功德一件,佛法中不是有将美女看出骷髅真相的“白骨观”么?

于是乎,饮食男女(还有男男)、流行文化、书籍电影等等,被迈克概括为几百字的专栏,附送迈克的拈花一笑,你知道的,那就是迈克的独家观点独家写法独家揭秘,就是迈克所言的“把豆腐干耕耘成三星餐馆”的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这么说吧,香港或上海、北京,凡在大城市你的举目所见,即是迈克所见,但迈克比你多一点的是他的敏锐与直抵命根的本事。你看完书会感叹,你是城市的享受者、观光客和建筑工人,迈克则是观察者、检讨者(检讨城市文化得失)。于是于是乎,你成了迈克的读者,迈克成了作者。

读书与写作,不仅在迈克极不情愿承认是文化沙漠的香港,在任何地方都大同小异,有点追求的人也从不把身家性命搭在这种前途渺茫的职业里,最多算个好爱吧。并且迈克有些扩大化倾向,他认为从事文字工作-----这工作范围可大了去了------“有如参与一种与时代贴错门神的外围赌博”,盼的是“冰冷的电脑,有朝一日开出属于自己的花”。“贴错门神”的赌徒总是有的,但不一定“表错情”,我知道在内地就有几个作者,与迈克差不多,用专栏、书评影评养活自己。虽然迈克们“迄今仍遭诺贝尔评审团冷落”,但他们以此立身存道,痛并快乐着,他们可以坦白地宣布,亲爱的,花已经开了,是晚饭花。而迈克的书名《坦白说,亲爱的》另有深意,我佩服得“狠”。至于深意何在,读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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