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不似美人老 (original) (raw)

文章不似美人老

范典/文

前一次看日本女记者铁屋幛子写林青霞的书《永远的林青霞》是以叙事的章法,而这次拿到林青霞本人写的《窗里窗外》,以为也会遵循那种手法。结果,林青霞本人就反复在活动中、书的序言里声明,这是她写的专栏文字。

专栏文字?这么厚?粗一翻,文字简短,篇幅不大,中间嵌杂的绝大多数是她以前未曾公开发表过的照片。此书在香港书展甫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到内地同样大受文艺青年厚爱,再加上林青霞为书露脸,到北大和姜文座谈,可见她对新作的重视。不久前刚看过《窗外》这部已经过去差不多半世纪的电影,生硬的吻戏、清瘦的面颊,真想不到竟然在台湾被禁,林青霞也因此在香港出道。拍了那么多琼瑶戏,又与徐克合作,参演香港新浪潮导演的作品,将自己从纯情少女变成古代俊男,一下子从闹小脾气的女子化身为剑眉杏仁眼、侠胆义肠的江湖浪子,不知征服了多少男女观众。这或许也是她对出演类似角色的一种厌倦,到香港发展后,刻意地从形象、戏路上进行创新,而她的作风一惯自由,拍《东方不败》时竟然彻夜与圈内人打麻将,玩到天亮仍要摆出一副最好的状态拍戏——这不是演员在强调自己的敬业精神,而是随性的调侃。

像她这样的文字,是没有深度可言的,可林青霞现在无论是微博签名还是活动出场,必强调自己不是“美女”,而是“作家”的头衔。有人便对此抱以质疑:什么好事都被明星占去了,年青时有美貌可以叱诧银幕,色衰后握住笔就可以漫步文坛!但这番质疑又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回复,你看那么多响当当的作家都在书中为其作序,可见她人缘之好,另一方面正说明她的影响力不凡,试想奥黛丽•赫本或玛丽莲•梦露写一本书配上玉照,会不会得到欢迎呢?但她们显然不会奢求“作家”这个头衔,有与没有,实际上早已不重要。如果评价“作家”的条件是以畅销程度而言,林青霞早已被作家协会吸纳为一线会员了。

林青霞在书中大概讲到几块内容,忆人、拍戏、人生、信仰。她的忆人简单而直接,没有渲染和技巧,文风质朴,却隐有小幽默,常常会不经意间让人看到一个大大咧咧、胆大而不乏幽默的明星形象。她笔下的黄霑、张国荣、龙应台、琼瑶、徐克等人,就是生活场景里的普通一员,她记下的也只是某个记忆里的场面,简单、俏皮,又让人看到这些熟悉身影的不同一面。而她对父亲的爱、对两个女儿和丈夫的爱都很纯粹。这或许是因她信佛的缘故。蒋勋在序里提到一句:“青霞很美,美是负担,可能也是修行的开始。”实际上这句话的含义是,当美已应证了“它是一种负担”以后,便会转而他求。到她这个年纪,回顾过去,多少银幕里的情情爱爱留住了她的美,可是她呢,只是代表一具具女主角的躯壳活着,她从未代表过自己。而所谓的“修行”便是真正从灵魂散发出的对这个社会的一种态度,她的有所求,愿花容月貌褪尽后当一名作家,是归于灵魂的安宁、沉静,是智者求善果的一个举措,因此并不可憎。

朱天心一篇散文中道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有次聚会,碰到发福的林青霞,天心天文姐妹相视一笑,这笑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愫:美人终有迟暮一天,幸亏卖文女子不靠容颜,无谓老衰。林青霞当然知晓自己今不如昔的样貌,可是她纵有万般沮丧也不致夜夜啼哭,她的聪明在于:你笑我,好,现在我就拿起笔抢你们饭碗,看谁的书好卖!

我并不吹捧她的文字有多好,但至少没有矫情和虚伪的东西,而且写来毫无章法可言,常读到一半还以为有下文,就偏偏没有了。她的不可捉摸就像云片,远远瞅着,很具体很轻盈的飘移着,可是挨得很近,反而会捉摸不透。她的资本就在于返璞归真后的那份真切,在吴哥窟游玩,别的不写,偏偏写路边三朵小花:“在人生的旅途中,每个人必将遇到不断的考验,也必定会经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巨石历经了千年沧桑,依然能开出美丽的花朵,我们又何需计较那些无谓的蜚短流长呢?”

书腰上印着美人大大的脸,希望有一天,她能脱掉这层“美”的外套,真正以文字说服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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