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正史——读《儒林外传》有感 (original) (raw)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所谓“外史”者,即不同于“正史”,讲的是与那些一般场面上所说的不同的事情。然而在表面儒雅风流的背后还另一番面目。而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就是在看透了封建社会中的读书人的悲剧命运后为他们写下的正传。
人从出生以来有几种前途,不外乎士农工商,其余不入流者不提。而读书是首选,圣人有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然而读书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可以扬名立万的。有的合运有没有那个命。但凡读书人,从五六岁其开始进学读书,十年寒窗,还是参加考试,博取功名,乡试、会试、殿试,童生、秀才、举人……一条条壕沟,随时可能栽进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但那也是一道一道龙门,越攀就越高了。读书人是一种身份,一旦有了功名就是老爷了。有了功名,富贵也马上随时而来,房子田产奴仆银子,都有人白白送来。**那一群装模作样的假名士就讨论过人生理想是什么?不过功名富贵,儿孙满堂。这就是读书人最完满的人生理想。范进中举的时候,他才听说自己就疯了,刚搬进新宅没多久,老母亲也突然兴奋过头去世了。可见,这种富贵荣华来得多么的迅速,甚至让人难以承受。
读书做官好,当了考官,便可以想取谁取谁,自己不但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还可以掌握他人的命运了。就像周进,同情范进跟自己一样考了几十次不中,才赏了他一个举人。
读书做官好,有了功名,便可以结识权贵,停妻再娶,做乘龙快婿,当朝廷新贵,不在乎小仁小义,忘记了父母亲孝。就像匡超人,一步一步从忠厚孝顺的少年沦落为虚伪无耻的小人。
读书做官好,可以封妻荫子,做一方豪霸。如果不做官,哪怕是出身名门,才华满腹,都还觉得美中不足。就像遽公孙,虽然有做诗的才华却不大会做文章,气得妻子哭闹,岳丈早逝,后来妻子把全部希望又寄托于儿子身上,才四岁大,便天天拘了他在房间读书,盼着儿子高中,将来自己来能封个诰命夫人。
但是能高中的毕竟只是少数人,更多的人考了一年又一年,都只能名落孙山,望洋兴叹。绝了这条路,读书人便只能坐馆(当教书匠),或者是当幕僚,能写会算的还可以做个会计,寻点小钱养家糊口。第一类富贵荣华了的人大多数会黑暗的官场和现实的社会所污染,整日为了名利奔波,文章才学只是他们求富贵的板砖。反倒是这第二类贫穷浪荡的,但凡是有点才气,傲气的,能做出点真正的好文章,流传后世。蒲松龄、吴敬梓、曹雪芹都是这样的人。蒲松龄71岁才成岁贡生,为生活所迫,曾为孙蕙做幕宾数年,在毕际友家做塾师42年,直到61岁才撤帐归家。吴敬梓不是很热心功名,他将自己排斥在主流之外也只能一生过得清贫惨淡,但他生平有真才实学,他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和史学研究著作,有《文木山房诗文集》十二卷,今存四卷。不过最终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崇高,地位的还是这部讽刺小说《武林外史》。他们虽然生活清贫,但是没有忘记自我,而《儒林外史》中,那一批落魄失意的文人却是过着极度空虚的、没有灵魂的生活。马二先生是一个名扬千里的选家,就是靠为书店编选公务员考试真题和点评优秀文章出书,赚点银子过活。马二先生是八股取士的牺牲品,他思想僵化,迂腐可笑,虽然编书点评文章,却一直考不中,一把年纪了,腹中半点文才也没有,游览西湖美景,半天只说出一句套话。不过他也有善良的一面,为了帮朋友,被小人诈去九十二两润笔的银子,只好又只身清贫的到别处去了。
这种贫穷落魄的文人还算可悲,最可笑的还是那群爱装模作样狗屁不通的“风雅名士”。娄家二位公子喜欢结交名士,并以风雅自居,然而,他们结交的名士都是什么人呢?杨执中是一个无赖混混,胡乱写上几首诗贴在墙上,娄公子们看了就以为是位深居不出的高人,两番登门拜访,最后那了帖子去请才来,没想到杨执中连城里也没怎么去过,弄丢了帽子不算,还一身邋遢,好不狼狈。再说陈和甫,自称“卜易、谈星、看相、算命、内科外科、内丹、外丹,以及请仙判事”都略知一二,还说大话显摆自己在京城名声如何,多少富贵官宦人家想请都请不到的。还有权勿用(谐音全无用),更是一个靠“我和你至交相爱,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种鬼话骗人过活的骗子。更可笑的是侠客张铁臂,用一颗猪头骗走娄公子五百两银子。
名士们某次聚会上谈到,到底是富贵好还是功名好的时候,先前还是强作清高的一致赞同说但享人生只乐,不须功名,但是,后来还是觉得如果功名富贵都有的全福才最好。他们这些人,其实是科场失意,却又放不下读书人的自尊心,也不愿意被人瞧不起,便假装清高,鄙视起功名富贵起来。除了这些假名士们喜欢交游以外,做官的读书人也喜欢的结交一些名人,牛布衣本来也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编了几本书,写了几首与人的歪诗,落得个虚名,不少读书人都还敬重他的名声。可笑的是他死后,牛哺冒名顶替他到处招摇撞骗,惹下许多可笑的事情。
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是为千百年来中国的读书人做的传,讲的是读书人发达、潦倒,辛酸、苦闷的事情,以及跟读书人相关的事情。
在这本书里,吴敬梓也并没有一味的评判讽刺,其中也写了不少忠厚善良的人。厚道本分的鲍文卿,知恩图报的向鼎,还有寄托作者理想的人物杜少卿、虞博士等。最末,那些文人名士都湮没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随着时代的流转抹去了痕迹,而那些理想也一个个的破灭了,最后只剩得“四客述往思来”,篇末一曲高山流水,直教人泪沾青衫。
荆元慢慢的和了弦,弹起来,铿铿锵锵,声振林木,那些鸟雀闻之,都栖息在枝间窃听。弹了一会,忽作变徽之音,凄清宛转。于老者听到深微之处,不觉凄然泪下。
老者不单单是因为这琴声伤感,他的泪也是作者的泪。这一连串的儒林的故事,个个都让人觉得那么悲哀,含笑的泪,是最心酸的泪。不遇之伤,世风日下之悲,具在书中。述志遣怀,感慨万千。
作者托明朝年事,写本朝故事。他的感慨和胸怀让我想起明初著名学者杨慎的一首比他本人有名得多的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慎《临江仙》)
这首词,道尽了一生的悲伤,也说出了一代儒生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