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感 (original) (raw)
也许是天生对历史缺乏兴趣和思考的缘故,我很少去主动了解1966年以后那段特殊的岁月;而我的祖辈、父辈,几乎从不向我提起那段日子,甚至当我偶尔问起,他们也更愿意一笔带过。对于“牛棚”、“抄家”,以及其他一些在那段时间的特殊经历,他们往往讳莫如深。外公还在的时候,有时提起那些事儿,他的眼睛里会有深沉的泪水,但又怕我看见,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也许追问是残忍的,答案背后的沉重与悲伤,也是缺席那段岁月的人无法理解的吧。
因为喜欢四中,喜欢北岛,所以毫不犹豫读了《暴风雨的记忆》。相隔三四十年的故事在一位位作者的笔下依然生动鲜活,只是它们在平静的叙述之下生动得残忍、悲伤,当年的画面似乎电影一般呈现在眼前——那些在血雨腥风中依然闪亮的勇气与精神,那些直至今日都未曾磨灭的对知识、独立思考的追求让人敬佩有加;而那些手足无措、孤单站立着的人,那些一夜之间众叛亲离却有口难辩的人,只让人感到凄凉、无力,一阵阵的背后发冷。校园里,我们走过的道路下是被鲜血浸染过的泥土,老校长、老教师雕塑上的笑容背后,也隐藏着无数我们无法想象的坎坷和辛酸——以前当然隐约知道这一点,此刻却因为看到过去的细节,有了带着悲愤的心痛;上学时曾为四中相对平等而轻松的气氛感到庆幸,却不知它见证过那么惨无人道的日子。封面上老校门的沧桑,一抹血红的惨烈,此刻都有了最恰如其分的解读。遇罗克、牟志京、赵京兴、陶洛涌等一个个名字,开始幻化为鲜活的形象; 流星陨落的悲壮,漫长黑暗的煎熬,颠倒是非的荒唐,单是从文字触碰,已经觉得压抑,不知道回忆这些岁月,对于当事人是不是一种残忍的要求。
北岛曾说:“根本不存在所谓历史的客观。人的记忆具有模糊性、选择性和排他性。你把不同的回忆放在一起,远比轻易下定论或空谈‘反思’更有意思。”可能是职业病的缘故,我也一直在想,集结这些文章、出版这样一本书一定很难。对立的观点、尽量接近原貌的事实,以及叙事的尺度拿捏,样样都很敏感,作者的回忆与写作一定走过了艰难的心路历程,编者的约稿、加工也一定也经历了不少困难。而克服这些困难的意义,支撑着这本书顺利出版了。这些敢于将回忆写出来的作者,和鼓励他们说出来的编者,都是值得尊敬的。
有好事者将经历了那些日子的一代人视为洪水猛兽,认为他们很难成为宽容的父母、善良的同事,说他们因此而变得冷漠无情,甚至心狠手辣——也许那段日子确实在某些人心里留下了伤痕和阴影,进而让他们转而去伤害他人——我曾遇到过的一个重点中学的班主任就是这样:她在放学后把我们关在教室里大骂,在黑板上用力写上“整风”两个大字,让我们交代起外号、八卦等等不老实问题并互相揭发,直到她骂痛快了,或者直到天色全黑。那个冬天,大家的检查写了一张又一张,其实那无非是十三四岁少年调皮的天性吧,却个个都在老师的口中成了混蛋学生。
诚然,有些恐怖的遗风至今还在横行,但很多人反而因悲剧,或自己曾犯下的错误,在未来怀有了更多的悲悯,以及对生活的珍惜。而如今我们又看到,将这种遗风继续的,却又不限于受伤害的一代人——对“阶级”、“出身”的耿耿于怀,对特权的渴望在今日并不陌生,有色眼镜还在大肆横行;前不久以爱国的名义上街殴打日本人、日系车主,砸毁日本店铺等伤害同胞的事件,大多都是年轻人所为。其中流露出的野蛮和非理性,都和书中描述的如出一辙。将来,当我们也到了回忆青年时代的时候,会否也带着一点悔意、遗憾,或是惶恐、迷惘,感叹历史在某些地方惊人的相似,以及改变一个社会的艰难。不知多少反思和呐喊才能换来进步,但阻止“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它们,一定是值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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