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为什么必须烧? (original) (raw)
沟口烧毁金阁寺的行为,是他一生酝酿的花开,不具有偶然性,绝非冲动而为。一反他平日做事多少有些畏首畏尾的倾向,在烧金阁寺的行动中,他表现得理智而决然,事前做了周密的筹划,事中有条不紊,事后冷静的决定:我要活下去。他不犹豫,不恐惧,不后悔。烧寺于他是理性之举,是必为,他一往无前,他坦坦荡荡。
沟口或许认为,烧寺这个行为只涉及自己与金阁寺两者,超越道德,超越法律,超越公众与个人利益得失,只与个人情感,美学,哲学,佛学有关。也许可以言简意赅的说,沟口与金阁寺有个人恩怨,只有烧寺这个美学行为能够解决。
沟口自幼便对金阁寺怀有一种强烈的个人感情。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这种感情也许是单方面的,是幻觉,但对于沟口,这感情却是真实的,互动的,变化的,复杂的,爱恨交加的。
金阁寺毁灭的种子,恐怕在沟口幼年时便被种下了。经历事态环境变迁,这颗小苗破土而出,越长越大,最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烧寺最终成了坦荡的必为。
毁灭的种子何时被种下,又如何萌发成长的呢?
播种应是在他幼年。父亲夸赞金阁无与伦比之美,自此沟口就将金阁视为一切美的象征。于是,在晚霞中与野花里,沟口都能看见金阁的幻象。‘真实的金阁无处可见,但是想象中的金阁却无处不在。’沟口自幼便有一颗追求美的心,于是,作为美的象征的金阁寺对于勾口来说就有了无与伦比的重要性。
沟口因口吃无法顺利打开内心的门扉,被隔离于他人,被他人歧视,降低为捉弄的对象。与外界沟通的挫败经历导致沟口对他人缺乏基本的好感与信任,同时他也缺乏与人沟通的倾向与技巧。这一点或许导致了他入驻金阁寺后与主持关系的一步步无谓恶化。
并且,沟口性格孤僻,除了个别入选者外,他很少与他人深层次交流。沟口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并非生活在真实的人类社会中,而是漫游在他内在的宇宙中。他的内在宇宙复杂深奥,迥异的物理定律控制物质运转,星系排列成神秘的图案。但这宇宙的绝大部分是封闭的,外部不可见,也无法施加影响。于是,沟口很难与周围人复查自己对于现实的理解认识,哪些正确,哪些偏激。于是,这孤独的美丽宇宙最终开出了一朵奇艳之花,烧金阁寺。
返校军官前辈事件中,沟口再次因为口吃而被众人嘲笑,感到‘耻辱像光芒四射的叶丛般刺眼’。事后,他怀着报复心将那位前辈的漂亮军刀划出了三道难看的痕迹。这虽然是个颇具普遍性的孩童报复行为,但或许能够表明沟口是有将美好事物毁灭的欲望与行动力的。而后,沟口被有为子拒绝,因此蒙羞,他期待有为子死。进金阁寺后,沟口踩踏妓女,体会到隐晦的快感,都表现了沟口对毁灭美好事物怀有欲望。
有为子之死事件中,沟口惊觉有为子那张拒绝世界的脸竟如此美丽,比平日美的多,美到仿若不应存在于此世间:‘我们在刚砍下的树墩上看到这张不可思议的脸,被暴露在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的横断面上,画出了美丽的木纹,只为拒绝而被发落到这个世界来’。有为子死后,沟口或许就将美与拒绝,美与毁灭联系在了一起:美是拒绝的;绝美必将毁灭,而美的毁灭,美过于美本身。
以上经历在沟口烧寺行为中起了重要的铺垫作用。而后,沟口入驻金阁寺做僧徒。有了童年期的积累,沟口之所以会烧金阁寺,以笔者来看主要出于以下三点缘由:
一 通过毁灭美而接近美
金阁之美是绝对的,永恒的,拒绝世界的。相比之下,沟口是丑陋的,会死的,被世界拒绝的。沟口与他崇拜的金阁寺之间,距离如此遥远。但在空袭的威胁下,沟口头一次感到拒人的金阁竟然与被拒的自己一样,可以被摧毁。于是,这共同的,可以被毁灭的命运拉近了他与金阁寺的距离。空袭那夜,他一人在金阁寺顶,‘头一次感到他与金阁如此亲密。’
此后,他或许理解到,毁灭金阁寺可以拉近自己与金阁之间的距离。
二 金阁寺阻碍‘生’
若说沟口与金阁的关系更多是一种单方面的,想象中的,不平等的关系。勾口在生活中与其他人的关系则多少更具真实性,是互动的,略微平等一些。
但金阁却在沟口为数不多的真实人际关系中作梗,阻碍他‘生’。沟口每每尝试与女性发生关系,金阁的幻影却每每出现,使他无能,坏他好事。那位在神秘仪式中喂乳的美丽女性对沟口表达了愿意交合之意,但金阁寺的幻影又出现了,使沟口无能,只得尴尬作罢。沟口一回寺就指着金阁大骂:你为何要阻碍我生?正因为这点,沟口是怨恨金阁寺的。
这怨恨并非子虚乌有,于沟口,金阁是一个实际的障碍。只有在他决意烧寺之后,金阁的幻影才不再来阻碍他,他才能无障碍的与女性交合,与妓女破掉了他的处子之身。烧寺后,他跑进后山观火势。虽本打算自杀,但他望着一直阻碍他‘生’的金阁消逝于烈火中,忽然冒出了“我要活下去”的想法。
‘生’的阻碍被清除了,他可以‘生’了。
三 得不到美,就毁掉
沟口与金阁寺主持的关系,从没有师徒间的那种亲密与信任。就像沟口的绝大多数人际关系,他对主持并不尊敬,总体态度是厌恶与恐惧的,与他保持疏远的距离。沟口母亲一直企盼沟口可以赢得主持好感,将来继承金阁寺主持之位。于此事,沟口从始至终都感压力巨大,焦虑满心,并未为此做过任何特殊努力。
主持也许是看在沟口父亲的情面,一直对沟口照顾有些,踩踏妓女事件,他未对沟口作任何深究,后又出资供他上大学,直至艺妓事件两人产生极大误会,最终沟口发明信片,主动导致关系破裂。而后,沟口学业荒废。因成绩问题,主持通知沟口他已打消了本有的让沟口继承金阁寺的打算。因欠债事件,主持警告沟口倘若再犯规就将他赶出寺庙。
若此前继承金阁寺还是个令人紧张的飘渺愿景,是个有诱惑力的可能性,现在这条路已被彻底封死了。沟口绝无希望再做金阁寺主持了,继而,他也绝不可能通过成为主持这种方式,拥有金阁寺的无与伦比之美了。
就在这种绝望的解脱中,沟口出走了。他站在咆哮的大海边,一个念头暮然却又自然而然的升起:把金阁寺烧掉!
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既然我得不到金阁寺的主持之位,既然我不能拥有金阁寺之美,那就把他毁掉吧!我不能拥有的有为子已经被毁掉了,金阁寺也被毁掉吧。
于是,有了童年时期的基础,与以上三条决定性的缘由,沟口坦然,毅然,决然的把金阁寺烧了。
金阁寺毁了,他要活下去。
笔者一点自白:
虽然从上文措辞看来,我好像把沟口形容的不太地道,但我是衷心支持沟口的。我和他站在一条战线,穿同一条裤子。我认为,考虑到他的经历境遇,他烧寺的选择是合情合理的,是美的,甚至是善良的。
毁灭对美是一种升华,金阁寺毁灭的瞬间之美比金阁寺存在的永恒之美要美的多。一瞬间比永恒累加起来的,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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