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的杂想 (original) (raw)

其实看完《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很久了,一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内容已经几乎纪实到最底层了,也看不出明显的煽情痕迹,所以站在一边捂着叉腰肌说一些高大上的评论挺可耻的。
其实最大的感受就是憋闷,为书中人在乡土和城市中都失去话语权而憋闷,更为梁博士大量展示着一手资料却很少有敞开说话的机会憋闷,即使她有时忍不住进行一点判断和论说,也总显得与其他内容格格不入。她是聪明人,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城乡关系这件事情上缺少的并不是答案,而是不断提问的勇气。

虽然在《出梁庄记》后记开篇就提到了由帕慕克普及给世界的“呼愁”概念,虽然全书充满了城乡剧变带来个体和生活方式变化所带来的忧伤,不过梁鸿并未直接臧否城市化。去年出版的一本叫做《城市的胜利》的书中明确地提出了城市能够使各种资源得到集约化应用,堪称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而且无论历史还是现实,它的胜利都属必然。这个说法未必能赢得太多拥趸,但至少在漫天无助的“呼愁”声中,作者明显地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三农问题永远重要,而且并非无解,只是需要一个过程,记录和统计也许只是管窥一豹,但不表示观察者的缺位或者旁观者的无动于衷对质变没有影响。前一阵组织了一场人类学沙龙,谦虚的笑容灿烂的菲利浦博士说他欧洲香港内地游学这么多年,还是没法太明确地给人类学下一个定义,但无疑作为一个人类学者,应该把眼光放在当下发生的事情。从城市到乡村,眼下的动态变化和万千联系根本研究不完探究不清,哪有功夫纠结于历史积垢。然而从梁博士对梁庄持之以恒的观察记录看来,所谓的“当下”其实不断地融入历史角落的尘灰里,这有点像个悖论,但无论如何,她的两部梁庄纪实应该可以划入人类学教材资源库里。

从《中国在梁庄》到《出梁庄记》,一种焦灼与伤痛在纸上蔓延。这种感受并不仅仅是心理层面,书中被记录者身体受到的伤害也带来了最直接的冲击。
梁鸿因小时候的玩伴小柱的意外死亡,起意去寻找真相,于是有了青岛之行。许多乡亲在这里的电镀厂打工,包括曾经的小柱,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与氰化物(常见的有氰化钾和氰化钠,含剧毒,就在我生存的城市边缘)打交道,缺少必要的防护设备,无异于慢性自杀,小柱不过是最不幸者而已。但亲历者实言相告:“实际上也想回去,但不管咋说,比在家强”。他们处于这个社会的最下层,可选择的机会太少,人生的大多数时间只能逆来顺受。虽然小柱的例子相对极端,但他的乡亲们在外所处的环境之艰苦却是普遍的,梁鸿走访了内蒙、西安、郑州、北京、广州等地,梁庄的人们或栖身城中村,或在工作强度极高的工厂做活,或于城郊荒凉的维修店存身,身体的劳作疲累不言而喻,心理疏导犹如天方夜谭。他们尽管已经离开了农村,但对于城市而言仅只是寄居者,真正的城市空间将他们有意无意地隔离在外,使其不自愿又不自觉地处于一个尴尬的半悬位置。回首时乡村来路已然真实沦沦陷,外面的世界又是种难以融入的虚假精彩,这是一种两难的处境。

前一阵,我曾经天天经过的地方发生了震惊全国的油管爆燃事故,不出意外地,种种拙劣的危机处置罗生门上演。有一种声音辩解说数年前铺设管线时这里只是乡村野地,是近年城市化和务工潮让它四周生长出聚居区。这种逻辑似乎隐隐地要把责任推给《出梁庄记》里的主角们,似乎他们的到来使原本建设有序的城市异化了,他们不是外乡人,而是外星人。
其实我们所谓的城市人大多数时候心底深埋着这个概念,是身边这多达2.5亿的外星人使资源枯竭,城市失序,他们应该像马戏团里的动物那样,被需要时出出苦力,其他时间滚回乡村的囚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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