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负责”的骨气和孩子气 (original) (raw)

全书还没读完时,我给墨子发微信推荐这本记者手记,我猜她一定喜欢这群像警察一样去找“无缘死之人”生前故事的记者。之所以要推荐给墨子,是因为她梦想做侦探,后来退一步想干记者,再后来学了社会学。我不知道她到时候会带着哪个身份去读,但无论哪个身份应该都会被戳中。

老实讲,我一开始也幻想自己是NHK的记者,毕竟一层层深入社会边缘人的过程太能满足记者的窥探心了:一个独自生活囤积三个月食品的老奶奶,一张把骨灰写成“陶器一个”的登记表,一场在墓地举办的老年人交往沙龙,一个把死者住处称为“工地”的清理公司……但后来我意识到,这些让人张大嘴巴的事实不是在满足记者的好奇心,而是在挖掘记者和受访人的共情处——每个记者都在手记中担心着自己的未来。

我还幻想自己是下了田野的人类学家,这些“他者”口中的“地方性知识”在我眼里充满张力:警察口中的“没法找”,邻居口中的“谁都认识几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人”,旁观者口中的“各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这些乍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话需要不断地找解释。

但可惜的是,NHK记者给出的解释让人失望,从第一章开始,他们就把原因归到了“亲属关系断裂”上,后来几乎没有一点推进。每每读到这些分析,我就披着社会学家的外衣想,这多少有些偷懒,也不够有批判精神。

我不会自负地认为是记者的采访功夫没做足,也不会骄傲地猜测一定有什么东西他们没观察到。相反,我十分佩服NHK记者们从“无缘死老人”到“无缘死后备军”的采访进路——后者同样反映了无缘社会的状态,很像项飚对东北移民的研究,把“后备移民”当作分析对象,因为那是一支更加庞大和不可见的队伍。

我倒觉得,在所谓“亲属关系断裂”的解释外,NHK的记者抓到了一个特别核心的东西:自我负责。这四个字在全书只出现过两次,却让我惦记了好久。我甚至默念时脑海总是浮现那些在东京大阪,在北京上海工作的年轻人,他们的价值观是成功,进步,独立取向的,“自我负责”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带着执拗和逞强的英雄情结,像极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发誓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甚至NHK的记者自己的解释也印证了“自我负责”,他们不把无缘社会归咎于大的社会结构中,只是很表面的点出血缘、业缘和地缘的冷漠。

这两天我还在看《流动的时代》,鲍曼在对现代性的批判中,提到国家对社会保障的控制能力逐渐下降,个人变得非常孤立无援。“自我负责”也是在说这回事,当人们不再对国家有要求,不把平素生活的困难转为对权力的批评,“自我负责”便很自然的成了一种新的,受精英追捧和国家默认的价值。

只是生活真的太过艰难了,即使我们能意识到这是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讽刺,又有多少人能逃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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