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仇什么怨 (original) (raw)

谈及鲁迅,全中国人但凡知道这个名字的几乎都统一了口径。不承认也得承认他已然是个标志,而不像是个人了。一个不是人的人,结果往往会招到讨厌,要么骂,要么捧,总不能平实地看待他。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被“鲁迅”了的鲁迅突然变得不合时宜起来,即便在今天,不少读者尚认为鲁迅先生只是个金刚怒目的战斗者,严肃紧张有余而活泼和蔼不足,他的文章也像匕首、像投枪,充满“战斗的气氛”。这种看法并没有错,却不全面。
其实,鲁迅在生活中是个极有趣味的人,从他的散文当中,其实很容易看到这一点,有意识地再读《朝花夕拾》,了无“革命”地从零开始,才知道鲁迅是的的确确被冤了一场,我们需要从新去结识那位许广平所讲的“十足的鲁迅”。
大概有人很少看到鲁迅这样的文字,它们不知觉地被隐藏起来了,以至于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尖锐得小胡子还有别样出色的文字滋味——

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此。
我正要凝视他们时,骤然一惊,睁开眼,云锦也已皱蹙,凌乱,仿佛有谁掷一块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无意识地赶忙捏住几乎坠地的《初学记》,眼前还剩着几点虹霓色的碎影。

这是我们熟知的《朝花夕拾》中所不知的《好的故事》里的片段,看到这些恰到好处的动词,美到极致的修饰,还敢说了解鲁迅的文字吗?读着这些还原场景几乎堪比小电影手法的描写,还敢证明自己真的读全了鲁迅吗?
在此之前,我也同样不曾有过这些疑问,直到无意读到陈丹青劈头盖脑地指出——“在各个领域选择民国时期某一位人物,以“政治上的正确”给予褒扬、抬高,不可怀疑,不可反对,直到被神化……如果诸位同意鲁迅被扭曲,那就有可能同意:被扭曲的是我们自己。”我才意识到,鲁迅的被扭曲,以及自己在旁观中的扭曲。
一个真正的大师,不是片面的,而是立体的,鲁迅到底跟谁有什么仇什么怨,被割裂到只剩下投枪和匕首了。这不公平,对鲁迅,对你我都是。我们有必要,而且极有必要,读一个完全的鲁迅,和这位值得结交的大先生握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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