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铁:一本未知属种的小说 (original) (raw)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在新近出版的“黑蓝文丛”系列小说集中,我对赵松的短篇小说集《空隙》最为熟悉。这不仅是因为我在现实世界里和他有过若干接触,也不仅是因为我在他的小说中惊讶地发现了自己也曾描写过的景象,而是因为我确信我曾进入过他的小说中之中。心理学家荣格说:“人不可能远离他所分析的人、故事或是意象,他必须进入他们。”这句话或许是对的。
然而当我准备评论一下赵松的小说时,却发现下笔很难。有些作家的小说可以用雕塑、音乐或者绘画来类比;而赵松的小说,更像是一种雾状的存在,或者,正如同他小说的名字一样,是一段时空的“空隙”。在小说《破碎或朦胧》中,他写道:“夕阳正落向那些起伏不定的屋顶后面,马上就要落到某个黑乎乎的缝里了。”在《失踪的人》里,他写道:“这有点像某种从天顶脱落的物质碎片,不断地穿越看上去十分有限的空间,无法阻止,不能避免。”而在小说《空隙》中,他借角色之口说:“还是黑了好,呆着安稳多了,有点像小时候躲在柜子里头,很舒服,就像个空隙,一下子掉进去了,开始时有点担心害怕,后来就安心了,因为空隙里头才是最安稳的,那里头没有别的人。”
在这些小说对于空间感难以琢磨的描摹之后,是成熟者的感伤,是沉郁的抒情,是冷漠的旁观者以及可靠的真实感。赵松作品中的这些特点,在《吕底亚日记》中集为大成。这部小说几乎描写了男人对女人的普遍感觉——时而将她们物化,时而感到她们可有可无而又不可缺失,时而她们又变有血有肉的而且神秘无边。在这篇小说中出现的女人有两个,一个是当代中国社会里无足轻重的年轻女子,一个是两千多年前小亚西亚古国的王后。这两人既有妻子的老练和冷漠,有时又有少女的无知,有时可亲近得像亲人,有时又像妓女……而或许这些面貌在女人体内从来都是一体的。而小说中出现的男人,无论是古时的英雄,还是当代的默默无名者,则无一不长久面对着生命那“空旷无物的黑暗”。监狱里从未谋面的男人、瑞士军刀、匕首、阿基琉斯之盾、噩梦、国王……小说用这些符号高度概括了这个世界。作品在暗示着,无论时空如何转变,一些古老的法则永远不会改变。 去描写谜,还原谜,而不是破解谜——赵松通过这篇小说,告诉我们小说的真理。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这本小说集里,独有这篇小说很明显地展现了作者知识的广博与阅读积累的深厚。而作者却仿佛从不介意自己的这种能力,他有更大的野心,那就是让小说这种艺术向前踏出更新的一步。虽然同样都是未知属种的小说,但我认为从这篇小说开始进入赵松的小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属于糖的年代》则是陌生读者的另一选择。虽然这篇小说仍“构建在一个近乎虚无的空间”之上,但小说自身所具有的情感更贴近现实世界了。人物塑造是否成功是衡量一个小说作品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小说中塑造的每一个人物,他们都是活的。这篇小说在对小说角色人性的刻画方面非常独特。所有关乎人性的内容,都隐藏在黑夜中波光闪闪的文字之下,留在表面上的波光,看起来都是社会的人的——而小说的张力也就来自于这里。一个缺乏人生阅历的读者,恐怕很难读出这其中折磨人的、时刻悬着的人性的威胁。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赵松的小说像一团迷雾,但是反而使你读后感到离现实无比之近,你对他所塑造的人物甚至没有生疏感——这无论是描写青春的《破碎与朦胧》、以小处见大荒的《狗》还是叙述视角不断变化、粘稠难懂的《空隙》。或许正是因为在雾里,有时会在不经意间瞥见一个人最真实的表情。 最有个性的导演都有自己的专用主角。而同样的,一些作家也有自己的虚构主角,最著名的例子当属海明威的尼克·亚当斯和卡夫卡的K。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些艺术家所衷爱的虚构主角,就是艺术家自己的化身。而凡是有创造出这样虚构主角的艺术家,他们对于艺术的良心往往是可信的,他们的创作是始于少年时代的。从这个角度看,我信任赵松。在他的较早期的作品中,马戈,这个角色常常会以孤独的形象出现在赵松的小说中。赵松是那种作者,如果拿演员来比喻,就是那种每部影片里都好象在演自己,而每个角色都演得无不贴切。
写到这里,可能很多人仍不能对赵松创作这些小说的意图有所了解。对于这种疑问,赵松是这样回答的:“任何一种现代小说的手法的出现,几乎都源于作者认识世界现实的方式角度与前人相比发生了重要的新变化有关。在我看来,现代小说的根本特点就是既不是再现现实也不是反映现实,而是创造一个由文字构成的新的现实存在。”
在《空隙》这本小说集里,赵松用实践贯彻了他的理念。其中一些作品,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它们足以与任何一位当代仍在世的中国作家的短篇小说相媲美。
© 本文版权归作者 赵松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