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东西消逝不见 (original) (raw)
我是在离家十年后再见锤子的。在Em7,隔着不远的两张桌子,彼此看着眼熟。 再重逢,经过多少时间。十几年前的一张脸,再回头,辨认和试探又用了多少时间。 后来他回忆起当时说的话「我认得她,样子没变。」大概就这样说起话來。 彼时,他是来城中村找人喝酒的昂头少年。此时,他是硕实的男青年,仍旧酒不离手。只是除了喝酒,他多了点什么:小腿上的纹身,出了两本书,几年出版经历,有一个乐队叫超级玛丽。 这些东西,构成我对他,这十年来所做事情的全部印象。 一个山东人,在西安这个城市,从出来上学到将近三十岁。他还会不会走了? 借《西摇记》里一句:「他们把最好的时光和年华献给摇滚乐,把最好的青春留在这个城市。」说‘献给’实在是过头了,城市与人也是闻味儿,跟人与人一样,气味对了,总会跑到一块儿去。 和锤子说起西安这个城市。于我,它是故乡,是全部的根和起点;于他,是他乡,却留下他整个青春和成长的痕迹。 但是它是压抑的,四方城墙,框住历史也堆积灰尘。 Em7的老板唐明,这么多年,见多了无数青年来来往往,感慨时说一句:「文艺青年,都单纯。」年轻时,大家说不明心里那团涌动的东西是什么。躁动的青春无处宣泄,在地下室,在城中村,在防空洞,在酒吧,在碟店,在摇滚现场。 十几岁时我反复吟诵的句子是「每块墓碑上都涂抹着青春」,是PK14的歌词「如此年轻内心是潮湿的,如此年轻内心是空虚的」,是北岛的《回答》里反复不断的「我不相信」 ;是《通俗歌曲》上标语「生命不止,战斗不息」,是「忠诚如狗,贫穷如刀」,是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是凯鲁亚克《达摩流浪者》结尾的那句「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那时的我们听何勇,张楚和窦唯,看凯鲁亚克和金斯堡,读科本的绝笔信,格瓦拉的日记,歌唱死亡、徒劳、欺骗,蔑视积极、向上和力量,相信一切的希望、光亮都隐藏在黑暗之中。 我现在回想十几岁,愤怒并非毫无来由。自尊又反叛,敏感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一切,在若干年后的今天,都被贴上了一个稍帶偏见,让人有点羞赧,想摘都难摘的标签,叫做「文艺青年」。 去年夏天,他刚刚写完这本书初稿。用八个半老板张玮提供的当年素材,剪一部记录片随书做附赠,片名定为《西摇记》。 他带着到EM7放。大家看得高兴,我心里翻江倒海。所有关于那些年的记忆被重新唤起。 再后来,亏得很多很多人的帮助,为了他的这本新书,借着《西摇记》,我們一起重新见了书里写的这些人,此时这些人,已经陆续过了而立甚至不惑之年。 十几年后的样子再见到。往小里说,各自的生活都见到样貌。往大里说,彼此的命运,大概,也都看到几分。 毫不避讳,我对书里这些人有深情,对那段岁月有深情。 年轻时,每个人或许都会认为自己会违背自己的过往,成为另一个人。《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有句「我们拼命划桨,奋力与波浪抗争,最终命运却将我们冲回我们的往昔。」 只是这命运,不管是将如何吹打,动荡或颠沛,我爱它。 有天晚上,我,錘子,唐明,在EM7关门后,走在顺城巷內。 唐明忽然说,他想起了高中下了晚自习,走在放学路上的情景。夜幕拉下来,壮硕的星星挂起来。他说那時候住的附近是一片荒涼的坟头。摸黑走着,脚下能踢到人骨。 我们成年之后,走在城墙下,那一幕就像真回到了少年。 去年夏天,听得最多的歌是朴树的那首《平凡之路》。里面有句「我曾经拥有的一切,转眼间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这么多年过去了,书里面写的这些人,果真都飘散如烟。Em7也在这个夏天终于转让了出去。幸好,还有锤子的这本书得以记录。 只想说一点,这本书值得留着。 等你有儿子了,可以告诉他/她,你爹我就是和这些东西一起长大的。又或者可以说,他妈的我年轻时的那些事,都有据可查。 只因为,当年那些年轻人,都曾相信过一件事: 平凡,不是唯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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