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生活手记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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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小二老师拿着这本书来社里表达翻译出版此书的愿望时,大家着实是吓了一跳。一部探讨人类欲望的荒诞情色剧,对于文艺青年们清淡的胃口,无疑是种考验。然而菜谱上也不能总是秋葵莲藕银耳羹,浓油赤酱的硬菜也得有一点,于是,我便勉为其难地成为了这盘红烧肉的厨子。
我想安德鲁•林赛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一定是抱有深思熟虑的酒神精神,虽然故事的发展与转向带有很强烈的即兴性,但是其中对于既有宗教形式以及传统道德规约的彻底颠覆,以及肆意发泄的情绪,无不符合尼采对于酒神精神的诠释。小镇巴切赖托既是力比多支配的自由世界,又是林赛的痰盂,可以畅快地往里面吐唾沫,狠狠地讥嘲人类内心藏匿的污垢。
作者林赛曾在在著名的贾克•乐寇国际戏剧学校学习形体戏剧,并参加了乐寇的“动作研究实验室”,探索雕塑、建筑、音乐与形体之间的联系。 《面包匠的狂欢节》夸张鲜明的人物形象与强烈的视觉感,和作者的艺术渊源不无关联。将口舌之欲和情欲奉为宗教的面包匠吉安尼,表现欲失控爆棚的独腿芭蕾舞演员苉雅,企图用宗教对抗自身欲望却横生畸行的变态牧师艾米莱,以及被情欲控制却不自知的西娃娜和阿马莱托……小镇上的人就是人类欲望的各色面孔,昭示着人最本源的生命需求,以及这些需求在不加束缚的情况下衍生出的生存状态。
如何在封面上表现出这样的声色犬马,如何让读者领会本书的要义,便成了编辑加工这本书的核心之一。在巴切赖托阴郁疯狂的世界里转悠了几天后,我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去年在上海国际童书展看到的一幅画儿,画的是好多诡异的蝴蝶,蝴蝶的翅膀,身体有猫有人。黑白的版画儿,仿佛另一个时空的留影,飞到这儿已经过去了几百年。这幅貌似儿童画在一大堆其他货真价实的儿童画中大声聒噪,仿佛要冲破面具显露自己真实的身份。我用手机拍下了这幅画儿。我联系了这位插画家,隐隐感觉她会和这本书有些关联,却没想到,拉拉同学成为了《面包匠》这本书的福祉。
拉拉说,我喜欢耶罗尼米斯•博斯,他是我的老师。我不认识博斯,不过当林赛发来他的中文版序时,我知道找对了人。林赛说:“有人猜测说,像耶罗尼米斯•博斯这批欧洲画家之所以创作出极具创意与幻想感的作品,可能是食用了含有天然致幻物的黑麦面包,从而激发了艺术灵感。因此,当画家们吃完午餐或晚饭回到自己的工作室里,整个地狱就在画布上面铺展开来……”半个月后,拉拉在画布上给我铺展出了巴切赖托的地狱。书中的各种倒错,各种性象征,各种畸残,都被巧妙地视觉化,画中所有的的意象都可以在书中找到原型。林赛在看到这幅画儿后大为惊叹,说每次看都会发现上次没有发现的机关。
这幅画展现的是一个狂欢的地狱。巴赫金是这样解释狂欢节的:“在狂欢节中所有的人都是参加者, 人们不是观看狂欢节, 而是生活在其中, 而且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中, 因为按其观念它是全民的。在狂欢节进行期间, 对于所有的人来说, 除了狂欢节的生活以外没有其他生活。人们无从离开狂欢节, 因为它没有空间界限。”从这种意义上来讲,虽然最后的高潮事件发生在巴切赖托的中心广场,但事实上整个巴切赖托就是狂欢的广场,符合狂欢广场所有的生活逻辑。
巴切赖托没有阶层等级,在人类原始需求的层面上达成平等,并以一次次荒诞的事件完成了狂欢的仪式性,如卢伊吉为上帝照相,苉雅的公演,阿马莱托的鹅毛求爱,当然,最后的广场交媾更是登峰造极的仪式,随后全体镇民推倒旧教堂的行动可视为旧宗教的脱冕,而弗朗西斯化身黑圣母与乳房形教堂的建立无疑是为新宗教加冕,象征着人对于生命本源的认可,从旧宗教虚伪压抑的束缚中彻底解脱,从此遵从内心,直面内心的黑暗。艾米莱的死和弗朗西斯卡的永生是狂欢式二重性最好的例证,生与死,祝福与诅咒,肉体与灵魂,这些不可割裂的二律背反在相互作用中形成了有机的整体,在狂欢节的宇宙中轮回,曝光人性复杂而不可预知的肌理。
这本书我一共读了三遍,真的,我都读懂了,确实是一部难得的深刻神作,作者的实验精神让我肃然起敬,林赛用这本嬉笑荒诞的作品证明了自己是一名严肃的艺术家。不过请原谅我脆弱的神经,我在文案上写“挑战承受力极限的情色剧”基本是纯真相,只不过这“极限”是以我的胃口为标准的,我怀疑,这也是林赛设的局,是他希望看到的效果,正如他所说:“或许只有承认我们最阴暗的本质,才是不再蒙羞的唯一途径”,他逼迫我直面了我们这个生物群体最倒胃口的本质。不过显然拉拉和译者小二老师是更合格的肉食动物,小二老师用他的译笔,拉拉用她的画笔精准地再现了这盘肉所有的香气,鲜味,色泽和不可言传的肥美。大家体会一下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