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的十字架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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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极度主观慎入了还在我评论里找存在感的有问题?你不认同请右上角红叉谢谢。东野近年来是不是在卖鸡汤,你我一路看过来心知肚明。】
============剧透慎入。极度主观慎入。================ 渐渐对于他陷入一种徘徊的失望。 这是一种类似看见从前高冷诡艳的美人挎着菜篮子去买菜的感觉。 即使得知这世上一切孤绝突兀都将归于平庸,葬于尘土。但这种目睹依旧令人心灰意冷。 日本很多优秀的文学都将改编成影视剧和电影,这是天下大势。 对此我不存任何偏见。我不是什么高贵挑剔的原著党,我很欣赏任何敢于二次创作经典作品的文艺工作者。 可是一直以来,我对这样的作者抱有怀疑和偏见,那便是,走着走着,因时因势,忘记初心,不曾回首,凝望他的出发点。 就好像BL改BG戳爆雷点,本身不因为BL或BG的任何偏见,而是你为了迎合时势,放弃初衷。我一直在想,一位作者,不论在这个文字横流的沧海欲望里弱势到何种地步,在他的文字里,他应该是,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独裁者的地位和权力。 我心底一直有这样一个微弱的疑问,在东野这位伟大的作者的以后的作品里,我还能看到第二部《白夜行》,《恶意》,《嫌疑人X的献身》吗? 这样的疑问一直持续不断,在一本一本的新作阅读后不断放大,直到我读完《虚无的十字架》,终于疯涨,逼我直视,逼我问出口。 与其说,这是“虚无的十字架”,我更愿意说,这是“东野圭吾的沉重的十字架”。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怎样算得上伟大。主题严肃?历史沉重?人性黑暗?批判尖锐?这样哈姆雷特式的问题,无法得出结论。但是这种评判,对东野圭吾的而言,标准是什么? 我完全能够理解。 从神探伽利略的汤川系列改编成受众广大电视剧之后,笔调的温和,心里鸡汤的炖煮,和谐情感的宣扬,是符合主旨的。而在汤川系列的温情,会令人反思生活,《解忧杂货铺》里奇特的对于青少年的劝善故事,也会令人“眼底渐渐明亮起来。” 心灵鸡汤的作用,在于调和我们现实繁杂喧嚣丑恶黑暗的生活。它是必需品。 而东野圭吾作为文坛日益有影响力的作者,他的作品传递出来的三观,的确举足轻重的需要斟酌和考量。 公众人物往往陷入一个尴尬的生存境地。我想按我本身活着,但不行,我已经活成了不单单属于我自己的公众人物。我的观点不想代表和教育旁人,只想代表我自己,但不可以,你的任何一个私人观点已经变成了公众审查的代表观点。 站在这种境地的东野,我愿意给予他最大余地的同理心。 所以他写出《彷徨之刃》,他写出《新参者》,他写出新的伽利略系列,我照单全收。 我能理解作者到最后,迫不得已将自己的观念藏在书本中的细密曲折的针脚缝隙里。端着一副中立甚至相反的主旨出现,但我们能感受到他的挣扎和彷徨。 挣扎和彷徨不可耻。摇摆与正义和公平的天平上也不可耻。人性本身就从不稳定。我们对立统一,复杂混乱,对各类问题各执一词,这些都不可耻。 你又不是上帝。 我们又不是从你的书里求得真理。 但是《虚无的十字架》,这本书,简直可耻。 在我看来,点燃我阅读兴趣的反而是小夜子的那本《死刑废止论的暴力》。 而那部书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小夜子在写完蛭川的律师平井肇的回答后,戛然而止的那段空白。 那段空白如此有张力,以至于寥寥几笔,不着多墨,就足够我在读完这本书之后,反复的在时间的裂隙里想起。 我在想,小夜子如果还活着。会不会终有一天,鼓起勇气填补这段空白呢?她是被平井说服,还是想到最完美的受害者感受的表达和描述方式,来回答这个游离于人性边缘,却反复摧残着每一受害者人性的问题? 而如果不是小夜子,而是东野圭吾呢。他是否有勇气,亮出他在【死刑废止】这个全人类都争吵不休的问题是,最底线的个人观点呢? 可惜。 无论是《虚无的十字架》还是《死刑废止论的暴力》,都止步于此。 下面着墨再多,也不过是耍弄小聪明的擦边球和无休止的鸡汤。聊胜于无。 简单表达下我为何如此毫不吝啬对《虚无的十字架》这份鸡汤的恶评。 因为作者,用了一个毫无对比性,极度软弱的故事来告诉我们,“罪与罚”的起点和终点。而这个论点从一开始,就是根本不成立的。 纵观全书,不提旁支的人设和情节有多突兀,就单比“爱美的被害”,“史也的杀婴”和“史也拯救花穗和阿翔”这两家人的遭遇和故事。 而在我看来,用史也的罪与罚来回答,“死刑的废止”简直可笑,而来回答“爱美的被杀”,都远远不够。 史也的确被塑造成一个完美救赎的角色。到最后令我们觉得,“啊,原来死刑废止之后,起码有一部分可以救赎自我,救赎他人,救赎社会”。 而以小带大的不可类比,似乎因为我们干了这碗鸡汤,忘记了小夜子笔下近乎严苛和客观的笔下,流露出的绝望和悲哀。 一开始,史也就不是这个故事可以类比的对象。我们抛开一切,就单单从“被害者”的价值开始冷酷地谈起。 对,我在几近毫无人性的说,虽然我们宣称人生而平等。但我说,这两位被害者,他们的价值从不一样。 虽然几近残酷,但我在心底从来认为,一个人的价值,是可以衡量的。 当然不仅仅是通过金钱。但残忍的事实是,如果人类有人愿意拆穿这一点,对,每个人可以按价值衡量排行,这是可行的。 我简单说下我在这里的衡量标准。 首先,从最势利的社会利用价值来衡量。 小夜子的女儿爱美,已经小学二年级,乖巧懂事。社会在她身上已经投入了一定的资源,以待她安然成人后,成为社会的一份子,创造社会需要的价值回报社会。 如果有人认为我说话难听,我只想说,这就是我们的社会,这台机器如果要运转起来,财富不是凭空流动和宇宙流星带来的,而是社会的流动,每个人都成为创造者,建设者,消费者,然后成为循环,才能完成个人和社会的一套流动和运转。 社会当然有投入,未成年人保护法,九年义务教育,大学补贴,都是社会的投入,他们付出投入,自然期待你的回报,期待你成为一颗螺丝钉,创造他们需要的,无论是上等的还是下等的,物质的还是精神上的价值回报。 爱美尚未到达为社会创造价值的阶段,但她的成长和生存,带来的资源的分配,依然属于社会大分配的一部分。 而她离回报投入,时间也在逐步缩短。 而史也的那个孩子不同。(既然我说我要抛开人性的谈论这个话题,请允许在这里,我这样结论。)社会与他暂时没有发生直接的联系和关系。 这一点上,爱美的价值远远高于那个婴儿。 而第二点,就是感情价值。 不论我们是否承认,这也是可以衡量的。为何有些人的离去时十里长街,有人的离去时空馆无人。这便是最显著的体现。 每个人自打降落社会,便是一个情感容器。直到我们死去,我们的容器里,是盛满了感情还是空杯清脆,才是社会越发关注的问题。 就像成王败寇都如此关心后世的丹青史书如何书写,就像钱权欲望之后越发沟壑难填的是声名欲望,再往现实一点说。就像那些卧床不起的老人,心里在计较的是重病时身边有多少亲友,葬礼上,会出现多少真切哀悼的脸。 你一生中与多少人有过交集?每一次都可以让容器的刻度上涨几毫米。爱美的社交圈比不得成人,可是她的老师,同学,邻居,亲人对于她或多或少投注的感情,累积起来,是不容小觑的。就好像我们对一个失手打碎的杯子可能都有怀念,感情的价值在于交互的次数,时长和记忆的附属价值。 更别说如此痛苦的,几乎因为她的死毁了后半生的小夜子,和失去了妻女,不知何时能真正解脱的中原。 即使她还如此小,但这个家庭在容器里已经投注的感情是如此惊人,以致于一旦碎裂,全家万劫不复。 而史也的那个婴儿,纱织和史也作为他的父母,我说他们对他没有投注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原著说,他们一起合力闷死了那个孩子,但是“沙织泪流满面,她看看史也,发现他也在哭。 ”。而这个婴儿成为了他们人生中的十字架,也成为了只属于他们的一个秘密。 如果你问我,父母在这两个孩子的容器里投注的感情,谁多谁少,我想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的确,纱织和史也的幸福感的确也随之摧毁了。但是一个事物的价值,并不是依据它的结果简单决定的。 而且,故事给了他们救赎的机会和可能。 而他们被害的元凶,也完全不能对等。 爱美的凶手就是蛭川,他就是原罪。我无意关心他杀人之前的生活状态,甚至他的犯案过程中到底有有意残忍致死还是麻木无意所致,我只认定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爱美的死。不要怪社会,社会不背着口锅。 而史也婴儿的凶手呢? 就是纱织和史也。无论当时他们心底的人性和理智是被什么吞噬了,恐惧,担忧,尚未成熟的责任感和道德感,还是别的。他们选择了扼杀。同时交付出自己一生的心灵,来背上十字架。 我无意判断来自这两个案子凶手犯案当时心底恶意的高低。 综合判断之下,对于社会的总体伤害值,对于社会秩序的扰乱程度而言,是无可相比的。 前者才是【死刑】的真正关注的对象。而争论点,从来都在这类凶手的身上。 同样,史也的这种类似慈善的悲悯的救赎,我一直无感。 如果依照史也的故事,简单的罪与罚,破怀和补偿的模式就是如此的话,蛭川的罪行只需要他付出类似或者同等的善行就可以救赎。这种毫无说服力的逻辑,只会令人心生厌恶。 作者以为,史也的故事可以回答小夜子和平井的困惑。 “死刑废止论中最有力的声音,是怕冤假错案会杀死无辜的人。但我的主张稍稍有些不一样。我对死刑的疑惑,是觉得这样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在事件A中,犯人被判了死刑,在事件B中,犯人也被判了死刑。两起事件完全不一样,遗族人员也完全不一样。但最后结论却全都用死刑给结束了。我觉得,不同的事件,就应该有不同的终结方式才对。” 我们也在期待这样的方式。 这世上的情天恨海如此之多,以至于无数人挣扎沉沦于此。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用一种可衡量的,人性可以接受的,道德愿意原谅的方式,让每种罪恶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同的解决方式,那我们,愿意并且翘首以盼那一天。 但其实,史也的故事对于这个问题毫无参考作用。这种轻飘飘的救赎,不足够让小夜子和中原走出那个悲伤和愤怒的“节点”,而就连故事里的史也和纱织本人,都没有跨过。 最后给予他们一个救赎的机会,不是他们的决定,或者是他们期待的解脱方式,是别人的决定。他们还是得背负着这种失去者和加害者的双重苦痛,继续走下去。 小夜子说。对,我知道凶手的死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遗族并不是单纯为了想要复仇所以才请求下达死刑判决的。请想象一下,自己的家人被杀,要经过怎样的痛苦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算犯人死了,被害人也不会醒来,但遗族要求什么才好呢?怎么样才能拯救遗族呢?之所以请求死刑,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手段能让遗族感到慰藉。” “就算是下达了死刑判决,那也不意味着遗族就胜利了。即便是最后执行死刑也是一样的。这都不能改变犯罪者夺去了自己心爱的人的事实,心中的伤痛也不能痊愈。” 遗族要求死刑。从浅显的道理上,是求一个死者的人类基本权利和公平。你残忍的剥夺了我们亲友的生命,你蔑视践踏别人为人的资格,那我们以同样的理由,通过法律的形式剥夺你的,就如同我们所说的“杀人偿命”一样,求一个公平。 你的生命即使与遗族毫无关系,对你的亲友无比珍贵,但那也是遗族所需要的,证明受害者权利和价值的必需品,你除了拱手送出,没有资格抱怨和选择。 但的确,你的死,除了让他们一口恶气消除,一种愤怒平衡,依然无法弥补他们失去受害人的悲伤。 你会不会说,既然如此,凶手不死也没有关系? 小夜子说,并不是这样。“如果犯人还活着,那么遗族就会想:‘为什么他会活着?他有什么权利活着?这样的疑问最终会腐蚀遗族的内心。如果实施了无期徒刑,那犯人还是活在世上的。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每天吃饭、聊天,活不定还有那么一两个兴趣。不停这样想象的遗族就会一直痛苦到死。所以执行死刑是理所当然的。这样,遗族才能越过悲伤的节点。然而,即便是跨过了节点,遗族也不能忘记这一路走来的痛苦。” 在明知痛苦无法消除的遗族心底,为何一定要求这样一个节点?哪怕即使跨过这个节点,遗族依然无法救赎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重新获得幸福。 这样的一个逻辑看起来好像一个恶性循环,很多人认为这是无用功。死刑是法律的无用功,这其实是很多社会争论死刑废止论的根源。 我不认为这样。小夜子说,凶手的死去是一个节点,让受害者有一个机会,抚平伤口,重新连接幸福,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心底的伤痕深似悬崖,但起码这是一条钢丝桥,给与他们一个理由往前走。 小夜子没有说节点的存在理由和重要性。而没有经历过这种伤害的人不理解这种节点。 这个节点是不是真的存在,也许在人性的逻辑链里是个假命题。 但人,是动物。人,有兽性。 复仇,其实一直属于人类本性里,兽性的那一块隐藏区域。 被侵犯和剥夺,被践踏和蔑视,兽性本能就是反抗,就是侵犯和剥夺回来,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而这种兽性,被人性和法律框起来之后,武侠小说里的快意江湖消失不见,我们用法律做武器,回报和投喂我们心底的兽性。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或者有一天,人类这种高级动物可以进化成,“我们的这种兽性允许凶手用人性的方式满足。”我由衷的期待那一天。 但是,在今天,在我们食色性也还在依循兽性本能的今天。 你用人性宽恕失去人性只剩残忍兽性的凶手,又用人性要求遗族泯灭兽性维持高规格的人性。 如果法律就是“善良的动物就活该被摧残”,如果死刑废止论就是“围观者煽动起来的对受害者的道德绑架”,如果还有人跟作者一样认为,不可类比的故事鸡汤,隔靴搔痒避重就轻的道德宣扬可以让这个世界更美好,更善良,更有秩序和人情味。 那么,法律和死刑废止论,“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而已了。” 而作为一个有社会公众人物意识的作家,一个曾经写出社会丑恶,人性黑暗,爱意光辉的作者,如果认为鸡汤就足够代表他想要传递给这个世界的善恶观念,认为他笔下悲剧黑暗和丑陋只会带来拙劣模仿和不良影响话,认为他身上背负着的十字架就是给这个社会煲鸡汤的话。那也许,他能够带给这个社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一份这样的说教。一碗这样的鸡汤。 连街头挎着菜篮子的隔壁王大姐都可以煲出一大锅,足够我们消磨完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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