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会玩儿 (original)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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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甜橙树》里面,作者借小男孩泽泽之口说出了一句蛮值得让人思考的话:人的心应该是很大的,要装得下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 可惜的是,当代的人不仅心不大,却也总是空空的。好像什么都喜欢,其实又都不喜欢,没有钟情的人和事,更没有玩赏的愉悦心思。说白了,不过是消遣打发时间。以至于不管遇到谁,自我介绍时几乎都说自己是“四爱青年”——爱看书,爱音乐,爱电影,爱旅行。不然呢? 因而有些时候会觉得,当代人有些值得同情和可怜,太多的东西在分散注意力,根本没有什么动心真正入眼入心。因为不入心,人就很容易浮起来,也没什么支撑。反而想到古时候,古人好像因为信息不那么爆炸,反而遇见那么一丁点儿芝麻大的事,都新鲜不已,反复玩味,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单一往往还反而促成了专注呢? 《浮生六记》本来写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既无意抨击现实,也不批判时代,评论家说它属“独抒性灵”那一派。要是搁在五四,沈复还真有点儿“梁实秋”的意思。可,就是那么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儿,搁在沈复这里,没个完了。不仅没完,常常还有后续、番外,他细细咂摸研究不算,还能再过几年回头接着品味。 比方说沈复第一次见老婆的时候吧,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呀,这一“开”就开得还挺大,刚见一面,转脸就跟他娘说——那个姑娘我要定了。后来坐一块儿吃饭,沈复在桌案底下“暗暗握着她的手腕,只感到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直跳”。好嘛,肌肤之亲也就罢了,一句“暖尖滑腻”是要虐狗了吧?还好结婚了,不然得报警。

沈复跟媳妇儿在家里相逢,路若窄又暗,就会相互拉着手问一声:上哪儿去?

七夕之夜,沈复可不会送玫瑰花巧克力鸽子蛋,他刻了“阴阳”两枚图章,上面写着“愿生生世世为夫妇”,与爱妻一人一方。想想,这才是情比金坚啊。 陈芸吃饭时会用臭腐乳或者卤瓜佐餐,因为闻起来实在不雅,所以沈复一开始是拒绝的,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陈芸也尽早别吃了。陈芸也见招拆招,居然反劝沈复也吃吃。这一吃可好,真香啊,欲罢不能了。后来芸还发明了“双鲜酱”——卤瓜拌腐乳,也是会玩儿,穷日子倒显得有滋有味儿了。 不过沈复会玩儿之余,陈芸也是真会玩儿。沈复是读书人,书卷之家自然是视书纸为墨宝而轻朱簪,于是陈芸常常收集些“破书残卷”,分门别类整理订制,名曰——继简残编。除了李清照这么有“学究”气,我所知道的也就是陈芸了。破损的字画陈芸也替沈复收着,补全,合成“弃余集赏”。这种女人岂不是公子们夜里梦见的那一类么? 沈复怂恿陈芸女扮男装陪着自己去看戏,见人就说“这是我表弟”(也是会玩儿,毕竟城里人);陈芸呢?假装自己是“歌姬”与夫君同游太湖,后来人家向她吐槽说你老公带别的女人游湖!

陈芸莞尔一笑,说,我知道呀,那就是我呀! 沈复自己特别熊孩子,小的时候喜欢玩儿虫啊鸟儿啊什么的,大家如果还能背出“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没错,那个熊孩子就是他了。爱虫爱到阳物被虫咬,无法小便。后来抓了一只鸭子(真的是一只动物,鸭子),让鸭子张开口含着,据说呢样能够治愈……(你们别闹了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呢嘤嘤嘤)

再年长一些,沈复开始爱花了。兰花,杜鹃,菊花,曾经篱下中满菊花,妻子陈芸说,终日如此,粗茶淡饭也是让人高兴的,度过余生我也愿意。 说起花,沈复插花也颇有一些研究,比如什么花枝宜单不宜双,如何插出一个旁逸斜出等等不在话下。他和芸娘选花瓶也有讲究,比如“瓶口要大”,易于舒展;“起把宜紧”,错落参差,叶子咋选,花茎咋挑,桌上放几瓶,统统有讲究。要搞成“活花屛”,切忌“锦灰堆”,真真是将兴趣发展成了“学问”。 沈复喜欢的东西确实不少,而且“心大”也可见一斑。那时候,沈复和陈芸两个人因为被家里的长辈们误会,搬出大宅自觅生路。山水之大却无一处可安家,沈复也是以写字卖画为生,其间还因担保朋友而欠下巨款,又因家丁窃逃而更加窘迫。再者陈芸生病,久不见好,两人可以说在这偌大的时空环境里只能相依为命。芸去世当时,沈复只觉得今后恐怕是真要如浮萍了。

其实对于吃喝玩乐,沈复这儿都是平淡里见新奇。与女孩子相处,既不是“旋转木马”,也不“世间繁华”,看着不过日常的琐事,但与妻子陈芸携手而游,就似乎再无他求。 不久前看到有人对于“旅行”和“流浪”的区分——前者尚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浮生六记》沈复也算是游山历水,但这“游”里却偏偏有着流浪的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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