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教育哲学晚了近四十年才来到中国，却依旧超前 (original) (raw)

在少儿计算机教育领域，2019 年初的第一件大事，莫过于 Seymour Papert 的 Mindstorms 终于出中文版了。

这本书，1980 年第一版，1993 年出了第二版，乐高机器人系列 Mindstorms (三代分别为 RCX, NXT, EV3) 就是以此书来命名。曾经我以为这是一本介绍 Logo 语言的书，随便翻翻后扔在一边；后来有幸通读了英文版，顿觉自己对少儿计算机教育的理解被拔高了一个层次。如果说我公众号的文章中关于教育有可圈可点的部分，大半是拜此书所赐。

原本以为多年前的老书很难再得出版社垂青，但它终于来了，在原著出版近四十年后。元旦假期我一收到书就想写文章，反反复复读了好些天，愣是不敢动笔：Papert 的思想太博大精深了，我先前抓住的那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虚拟世界的齿轮

我之前很喜欢给人讲齿轮的故事：Papert 童年时爱玩齿轮，上学后他发现玩齿轮的经历对他学习数学大有帮助。而 Logo，就是 Papert 为孩子们发明的虚拟世界的齿轮。Papert 发明 Logo 语言，并不是为了让孩子学习编程，而是为了让孩子可以有一个使用电脑的工具，通过这个工具，建构式的学习数学、物理等很多别的学科知识。

我也很喜欢举画画的例子。比如我教一二年级孩子 Scratch 时给过他们下图的 worksheet。我对此感到特别得意：没学过乘法、没学过几何的孩子，随便画画图，就知道转一圈是360度、知道 3*120 = 4*90 = 6*60 = 360，知道旋转角度越来越小多边形就越来越接近圆。

Powerful Idea

通过编程来学数学的想法并没有问题，但认真审视，还是会发现我其实没能摆脱传统教学的窠臼，只是把老式的教学方法和新式的技术简单的组合在一起。用 Papert 的说法，这只是在研究如何让马车更快，而不是发明汽车。Papert 要讨论的，是计算机带来的更强大的力量。

例如计算机可以生成大量题目，帮助孩子们分清动词和名词、进行拼写练习、或者完成阅读理解的选择题。这是通常计算机被用于教育的方式。但 Papert 指出，文字编辑软件让孩子们免去誊写草稿的费力工作、能轻松的修改作文，从而有机会用批判的眼光重读自己写的东西、并找出可以改善的地方，这种写作技能培养的机会，才是计算机为孩子带来的最重要的力量。

在儿童智力发展顺序问题上 Papert 的观点和皮亚杰有所不同：他认为孩子们不能理解某些概念，是因为文化中关于此概念的材料严重不足。而计算机可以很好的弥补这一鸿沟：例如它可以绘制零阻力的环境下物体的运动，方便孩子们学习牛顿力学；可以把微积分或排列组合变得非常直观，从而让孩子们把学习和生活内容关联起来。这，也是计算机为孩子们带来的力量。

重读本书时，我意识到 Papert 书中牛顿力学或微积分的例子，和我的通过画多边形教孩子角度和乘法知识的例子，有细微的差别：我只是把计算机当成了一种便捷的教具，虽然直观、虽然有启发孩子自己探索，但本质上还是灌输；Papert 关注的并不是孩子是否学到了某一定律，而是孩子如何学习、如何思考，计算机又是如何帮孩子思考的。

有意思的是，这次重读我才发现，自己的很多观点，也许就来自于此书，虽然我只是看某些语句时觉得眼熟，却并不记得当初读到时进行了怎样的思考。原来这本书早就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的观点，只是书中写的远比我的认知要深刻，我先前却没有抓住。

可视化

例如可视化。我常说程序员之所以思维能力强，是因为我们总要把脑袋里的念头写成文档或代码，这些都是将思维可视化的工作；而思维可视化，可以极大的提升思考能力。

Papert 的书中说得更透彻：

计算机语言不仅提供了一种控制计算机的手段，也提供了一种有力的描述思考的语言……它们会对我们用来描述自己、描述学习的语言产生特别的影响。……稍有计算机知识的人，常常用到诸如“输入”、“输出”、“反馈”之类的词汇，用来描述他们自己的思维过程。……我们眼中的编程语言是一个描述性的工具，它能够强化我们本身的语言。

Papert 还给了一个玩抛接三球杂耍的例子，用类似计算机算法的语言精确描述抛接球动作，大多数人照着描述，用半小时就能学会抛接三球。

调试

再比如调试。我先前看到哈佛创意计算三维框架中强调 testing and debugging，只会附和着说“对呀，以我工程师的体验来看，调试能力真的非常重要”，说得还只是在技能上的。但 Papert 将其上升到了 mindset 的高度。他说：

“程序几乎不可能一次就写对。……面对一个程序，我们要问的不是它对了还是错了，而是能不能修复。如果能把这种态度拿到更大的文化氛围里，我们对知识习得过程的认识就不会那么僵化，那么害怕犯错误。”

Papert 用“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例子，解释了“学会如何修正自己的直觉”的重要性:

“皮亚杰曾经指出，孩子们持有一个错误的理论，是学会思考的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小孩子的奇谈怪论不是脑子里缺了一根筋，也不是有什么先天不足，它们的作用在于扩展孩子的认知，从而不断发展这种认知，获得足以建构更正确理论的必备能力。”

调试恰恰能锻炼人这方面能力。

可视化也好，调试也好，都只是 Papert 思想中的吉光片羽。Papert 的书中遍布黄金般的观点，每一个都需再三咀嚼。虽然书写于四十年前，今天看来却依旧超前。强烈推荐给每一个关注儿童教育的人，通过这本书去理解儿童如何思考与学习、计算机如何促进儿童的思考与学习。

P.S. 这是我写在南瓜博士(nangua_boshi)公众号上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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