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的失控迹象,有关无关的八卦唠叨 (original) (raw)

1989年《悲情城市》之后,侯孝贤鲜有被人津津乐道的电影作品(对比于80年代那一段黄金期)。1993年,华语电影史上发生了一次特别的事情,《戏梦人生》剧组在戛纳和陈凯歌《霸王别姬》剧组一起进餐聚会,共同庆贺华语电影的远方相遇。大陆和台湾两个重要的导演以及两部非常优秀的电影,用中国人传统聚会方式来联结在一起,实在是华语电影的一种荣幸。两部电影都是透过戏剧舞台上的表演来折射出跨越一个或者几个时代后的沧桑。显然《霸王别姬》更富有感染力,于是它摘走了金棕榈,而《戏梦人生》的娓娓道来和不露纸面的苍凉,也为侯孝贤赢得了评委会大奖,并无损于他在华语电影世界的地位。显然欢颜后,如果要为侯孝贤说些什么惋惜的话,就是他遇上了陈凯歌的颠峰之作《霸王别姬》。不过台湾和大陆方面的这次友好聚会却给后来人提供了很多猜想的可能。

一个自称热衷侯孝贤电影的文艺青年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没有看过1996年的《南国再见,南国》,就不算是见识过他的风格。其实对于这部次年被评选为《电影手册》十大佳片来说,它依靠更多的还是侯孝贤本身的影响力,比较于导演早期的乡土情怀,到中期的台湾历史情结,侯孝贤从《南国再见,南国》开始表现得情绪有点失控,或者说是因为急需拓宽创作思路的迷茫。这种迷茫也许是对于90年代后期台湾社会环境的不可捉摸,也暗示着他也慢慢进入了对于早期乡土情怀的一种背离,以及对历史沧桑的一次解脱。

但是相比于早期的乡土情怀的温馨,中期的历史厚重感,越到后面,侯孝贤给人的印象也愈加的迷糊,尤其是1998年一部《海上花》,不知吓走了多少人。90年代后期影片摄取的题材跨越幅度陡然地增大,实在让熟悉或者喜欢他的年轻人们无所适从。于是,两年前1996年的《南国再见,南国》多少可以看出某些变化的弥端。在《好男好女》完结了台湾历史的“悲情三部曲”之后,他的创作跨入了新的一个阶段。

在《南国再见,南国》充分表现为对乡土情怀背离的痛苦,尤其是年轻一代与老去一代的隔阂,当然,还有夹杂于中间的主人公小高这代人。离开了作品创作初期的澎湖来到高雄,再围绕着基隆港附近。终于,他的电影又回归到了台南。这是不是一个宿命的再次轮回,因为侯孝贤电影代表的即是台湾地区。如果说早先的《儿子的大玩偶》、《风柜来的人》、《恋恋风尘》还带有“三人组”(侯孝贤、吴念真、朱天文)自己的往事身影或者经历的所见所闻,那么《南国再见,南国》已经是对于台湾社会环境一种不折不扣的审视,虽然依然是在乡土情怀上落笔,但是已经牵涉到很多现代都市的描绘,尤其是片子里的公路长镜,游离的路灯以及迷茫的都市万家灯火,还有稀少的路人,都像是台湾都市边缘的一种真实写照。没有了小乡镇里简陋站台上执着的等待,没有了《港都夜雨》里异乡人深切的哀思;淡水河口的老榕树,近山那头的远水蒙蒙;一下子都是一些美好回忆,虽然偶有闪现回忆,像列车的缓缓开动,像站台上的老人、路边玩耍的孩子,像吃饭时的悠闲神情,都是导演的一贯延续风格。

《南国再见,南国》似乎比较难寻到,辗转几次才借着,放置了几天才看完。近两个小时的恍惚后,总算可以在看完后念出三个字:侯孝贤。影片沿用上了先前《好男好女》里伊能静、林强、高捷的演员组合,从表演上甚至也给了他们更多的发挥空间,没有了《好男好女》里历史阻隔,破碎的故事转而成为得到完整叙述的可能。片子里大量的音乐也是由林强来完成的,这么清朗的气息都使得《南国再见,南国》露出了更多年轻或者个人化的气息,而电影背后悄然地隐去了曾经让我们着迷的历史沉重或者乡土情怀,或者说是侯孝贤的特质。

一开始的出场人物依然显得凌乱,好不容易确定了几个主要人物,大量的对白和静止不动的远景,肯定又可以赶走了不少缺乏耐心的人。小高带着复杂的原因回到了南台湾的故乡——嘉义,在台湾九十年代中后期,广大地区仍逃不过炎热、潮湿带来的烦闷,在社会经济发展的背景下,南台湾充斥的并不是富有人情的认识与认可,而是向台北的灯火流连风格的靠拢,更多的不尽人情。

他们的回来是为了创造一片新生?但是的亲戚以及其他势力关系并没有让他们轻松地去面对着一切。因为他们本身或者别的一切需要更多的阻力去打破已经默守的成规,再或者,这种规则已经是环境转化过后的必然,小高生活得混混噩噩,还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扁头和小麻花,也是无所事事。小麻花在房间内打游戏机,死命地按着手柄,因为游戏不顺利,于是破罐子破摔地按着手柄,几乎要给弄坏了,眼神是那样的愤怒和无奈,慢慢充盈着泪水。

按照一种说法他是“过着事业感情半汤半水的流氓生活……”,在醉酒后,小高胡言乱语中一会提及开餐厅,一会骂起自己,一会说对不起老父亲,一会儿又为自己感情折磨。毫无疑问,他这代人生存的压力并不会因为从北边城市过来而显得轻松多少,相反的,南边的生存环境有着更多的阻碍因素:家族封闭,以及官场腐败,环境的不利等。南台湾并没有太多的东西来吸引于他们这群人,而且,残酷考验背后是一个变动的大时代。

所以,感觉侯孝贤有点情绪失控,想要表现或者说告诉我们的太多,反而失去了曾经影片中那些潜藏在画面底下的远视。随便提几个片里感觉别有用心的段落:一是扁头乐滋滋地蹲在屋顶平台上吃饭的时候,看见两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爬上了客车;还有雨中扁头被人痛打的时候,小麻花无力地在一边纠缠,而屋内的老人则沉默不语,对于外面激烈的打斗毫不在意;再是最后天边朝霞已现,晨光中,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田间,忽然一颠簸,就栽进了稻田里,然后一个人打开车门出来,痛苦地去开另一车门……。

我们知道这个故事本身不值得我们去痛楚,按照侯孝贤的一贯风格,他不会使得主题油然浮出于表面。若是痛楚也只是小市民本身的生活处境,但是这样的坚信又不太可能,若是想说这里面有控诉台湾某些当局的黑金政治,又反侯孝贤了。我们所熟知的是“那个俯瞰人世的旁观者”,一如开篇那辆火车穿越隧道时,光线变化的忽暗忽明,当尝试本身成为种可能,也许对自己立意转换的不甚满意,侯孝贤依然用其影片去继续着乡土到都市的主题转移,于是有了《千禧曼波》开始的宏大计划去勾画那个现代都市——台北。只是这个计划依然进行得不甚顺利,反而现在更让人期待的是《咖啡时光》,不过对于这样一部纯日文的纪念小津之作,实在让人无语。这种无语更是对于整个台湾华语电影低迷的一种无声面对。

2004.11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