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多瓦：用不良教育超越不良 (original) (raw)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不良矛盾：解构戏中戏

我在下手写这部影评之前，想了好几天到底如何行文。《不良教育》看似故事清晰，而实际上因为嵌套的戏中戏，和现实生活中的局中局令片子的评论逻辑难度上升。先让我从人物矛盾入手，解构一下戏中戏。

该片主要人物有四位：导演Enrique、演员Juan/Ángel、导演初恋Ignacio，前神学院校长Manolo。首先观影者都能感受到的矛盾来源于导演Enrique和前来求职的Ángel，导演认为演员形象与剧本角色不符，否决演员出演心仪角色，而演员却认定了变性人角色且偷偷做功课，甚至不惜色诱导演达到目的。这对矛盾推动了这个故事。

剩下的矛盾则是四对三角矛盾，三个和神父有关：一是神父与两个少年之间，因为爱恋和占有欲望造成的矛盾，这推动了戏中戏情节并造就了Ignacio人生悲剧。二是神父与兄弟俩之间的矛盾，这段依旧是情欲为主线，混杂利益，肮脏不堪。这对矛盾创造了故事中真实的Ignacio结局。三是神父与导演和Juan之间的矛盾，因情而起并塑造了现实生活中Enrique与Juan之间的结局。

然而最妙地是导演和兄弟俩的矛盾，这对矛盾妙在处于不同时空。Enrique和Juan都是在与过去斗争，不过Enrique是在斗争中维护，而Juan是在斗争中战胜和理解。对于Enrique而言，Ignacio是一个美好的梦，一个永远未能写完的故事。因而他愿意维护这份稀薄的美好。但对于Juan而言，Ignacio像一个噩梦，一个给家人带来伤害的鳄鱼。他对Ignacio与其说没感情，不如说感情复杂，一个变性/吸毒/妓女哥哥，长辈们还要求自己在他身边看着他，不停原谅他所作所为。本身就让Juan无法接受。然而诡异的是，他又对哥哥所拥有的一切有着奇怪的艳羡之情：他夺取一切曾经属于哥哥的东西：男人、剧本。他向导演坚决要求出演以哥哥为原型的人物，也是想真正以哥哥的身份活一次。然而Enrique不同意Ignacio给自己安排的结局，亲手给戏中的Ignacio判死刑，也在冥冥中暗示了故事人物现实中的命运走向和这份拙劣模仿的结局。

不良情节：从比较角度看什么叫锦上添花

豆瓣给《不良教育》的标签是“同性、犯罪”这种“不良情节”。然而与传统同类型电影相比，影片在这两个标签上都做了形式上的弱化，使它们成为了为情节增光添彩，而不喧宾夺主的存在。有一部与《不良教育》的同题材亚洲影片——《假面》，或者说还有一部《致命切割》。但与这两部相比，《不良教育》却显然棋高一着。该片纵然不可避免地有着阿莫多瓦娴熟的性少数元素，但同性元素不是为了抓眼球，而是作为一个和性多数同样的爱情、欲望元素来推动情节发展。做个简单推断，如果把Ignacio换做女生，去掉“变性人”元素，影片整体走向依然不受过大影响。

同样的，导演竭力弱化血腥元素，削弱犯罪带来的视觉冲击，两场谋杀手法均不见血肉且占比极弱，与血肉飞溅相比，这两场死亡更加诗意而惆怅，加重了影片本身的怅惘色彩。同时，导演巧妙地运用戏中戏手法，为观众设局，使观众进入了一个剧情迷宫，要解决的问题不再是“谁是杀人凶手”，而多了一个“他到底是谁”。更妙的是，导演在影片中段就解决了“他到底是谁”的问题，在这个小高潮之后迅速让片子节奏放缓，直到最后才告诉观众“我是一部犯罪片，还有杀人凶手哦”。把观众情绪推向高潮，进而留下一封遗信，让观众和主角一同怅然若失。

不过分强调血腥和同性元素，结局就是观众更容易把片中的人物作为普通人看待，也更容易使观众专注剧情本身。更让观众得到一个结论：这段悲剧感情与我们普通人也别无二致。是什么让不良教育超越同类型电影？大概是一出超越性别的悲剧。悲剧的内生力量不仅仅在于打破美的事物，如果仅仅在于破坏美，那么它就是美的反面——丑。但悲剧背后还有一重不得已，不受控制地滑向丑的力量，这才让它分外惊心动魄。而另两部电影在这两种元素上的戏剧化处理，更容易给观众带来猎奇感，大家对变性主角以及这段感情产生的同情，建立在一种来自遥不可及的异世界围观上。也由此视角可以轻易判断另两位导演性取向，当然了，这是题外话。

不良教育：几段师生关系？

本片名称《不良教育》，观众很容易注意到出处，必然来源于神父、Ignacio和Enrique等孩子们之间的关系。神父固然是权力者，但他同时也是一位导师，他非但没有专注于给孩子们带来好的指导，反而将黑手伸向了孩子，利用自己的权力贪婪地吞噬了一个少年，把他推向了毁灭之路。然而师生关系微妙在相互影响，不良教育的结果是神父自己被自己的教育“成果”所累，最终自食其果。

但这部电影显然不是只有一段师生关系。学校的不良教育是这部电影所有故事的缘起，而我们都知道学校的教育只是一个狭义教育，社会教育是广义教育。在这部电影中，还潜藏着一段教育关系，就是Enrique和Juan之间导演——演员的调教关系。影片不止一次暗示这种关系的存在，甚至在片尾由Juan直接点明“你为什么用我演戏？是在玩弄我吗？”，Enrique回答：“不，是好奇，还有看你能走多远，我又能承受多少”。在这段关系中，导演Enrique是明显的权力者，他对演员有不容置疑的权威，并在这个过程中测试自己对Juan作为一个演员资质的判断是否正确。微妙的是，他在好奇也好，欲望也罢的驱使下，做出了和神父有异曲同工性质的事，与Juan发生了肉体关系。进而也使得Juan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问出“你为什么用我演戏”的问题。而这场教育对施教者产生了什么影响，阿莫多瓦却保持了讳莫如深的姿态，以“他始终以热情从事电影事业”一笔带过，把真相隐藏在了大门背后。

最后说两点让我不甚喜欢的地方，一是有句话 “情节是性格史” ，Juan性格里的狠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密谋杀死自己哥哥的情节上展现的淋漓尽致。然而Ignacio本身为何堕落至此，却成了一个迷。作为敏感美好，童声清扬的少年，最终却沦为风月场毒瘾变性人，这其中发生的一切，大概不能简单用一句“生活把我变成了这样”来解释。Ignacio在片中沦为了一个纯粹用来供奉的白月光工具人。二是戏中戏的粗糙程度，情节简单粗暴，纯粹是为了说明前情。如果稍微精致一些，这部电影评分想来必然会更高。不过瑕不掩瑜，电影本身已经足见导演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