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山姆:富勒与<南街奇遇>(译) (original) (raw)
塞缪尔.富勒(Samuel Fuller),30年代在<纽约时报>担任时事新闻记者,并出版过小说.二战爆发后参军,跟随部队从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一直打到意大利的西西里,然后驻扎在英国,参加了诺曼底登陆,一路踏上法国战场,德国战场.....堪称美国导演中名副其实的杀场老兵,对战争的暴力残酷有最直接深刻的体会.退伍回国后开始创作剧本,50年代初为小电影公司拍摄了西部片<枪杀侠盗>(I Shot Jesse James)和关于传奇骗子的西部历史剧<亚历桑那男爵>(The Baron of Arizona),随后靠两部战争片<钢盔/南韩浴血记>(The Steel Helmet)和<坚韧的刺刀>(Fixed Bayonets!)获得福克斯公司的赏识,而<钢盔>因为在大肆展现朝鲜战场上共产党的残忍凶狠的同时又攻击美国军人的愚昧麻木而广受非议,受到FBI调查,与伊利亚.卡赞的<码头风云>一起被当作涉及反共意识形态的代表作.但这很可能只是导演本人对极权暴力极度厌恶的直观体现罢了.1952年的<公园记>(park row)和53年的<南街奇遇>(Pickup on South Street)开始走黑色底层路线,而后者对原子弹和冷战思维的影射嘲讽再次将导演推上风口浪尖,<南街>在威尼斯电影节获奖也使他的声誉继续提升.接下来富勒尝试了各种类型电影,无论是描述亚洲战场的<中国之门>(china gate)还是关于冷酷黑帮的<美国地下社会>(Underworld U.S.A,本片对斯科塞西的早期名作<穷街陋巷>影响很大),抑或大气的西部枪战片<四十枪>(forty guns),无不展现了勒福勒日益精进的技艺和始终如一的粗砾风格,以及对爱,恨,死亡与激情的偏好.这些作品奠定了他与快片王罗杰.科曼和暴力推手唐.西格尔并称"B级片三皇"的地位.实际上这段时间富勒的作品在美国国内票房并不好,而且也捞不到评论界的好话,反而在欧洲得到的评价更高,法国的戈达尔就多次公开推崇富勒,并邀请他在<狂人彼埃洛>中出演角色.1963年,美国刚刚开始陷入越战,在马丁.路德金博士组织黑人向华盛顿"伟大进军"后一个月,富勒讲述疯狂的传染性的独立电影<恐怖走廊>(Shock Corridor)上映了,在我看来这是他最为成熟也最为震撼的作品,原始创意来自弗里兹.朗.疯子们的表演令人心生莫名恐惧,急促的剪辑和怪异的摄影角度,永远打向一侧的灯光,交错的黑白彩色画面和情色暴力元素,而冷战思维,好战倾向以及种族主义,极权暴力等富勒一贯关注的主题借由疯人之口得到了飞流直下酣畅淋漓的释放,对美国这个巨大疯人院的嘲笑几近指名道姓的程度.在这之后"Shock Corridor"几乎成了疯狂的专用代名词.随着好莱坞的衰退和国际合作潮流的到来他开始到欧洲寻找资金,拍片机会也逐渐减少,十年之间只拍摄了三部电影,1972年为西德电视台拍摄了间谍短片<贝多芬大街的鸽子>.1980年联美公司出品的<红一纵队>(The Big Red One)可谓导演的自传,成为硬派二战电影的经典.富勒在八十年代后更多的充当剧本作者和制片人,在考里斯马基(Mika Kaurismaki)和维姆.文德斯的大堆电影中充当龙套,并得到越来越多新生电影人的推崇.1997年10月30日塞缪尔.富勒在好莱坞去世,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筹备一部电影,享年85岁.
下文翻译自2002年由random house协助出版的,由塞缪尔.富勒与他人合作完成的自传<一人三面:我的创作,战斗与电影之旅/A third face:my tale of writing,fighting,and filmmaking>的序言.版权属于chrisam films公司.其中<斯科赛西谈赛缪尔.富勒>是马丁,斯科赛西为本书撰写的的序言.陷于篇幅问题没有把译文全文打上,只节选重组了一部分,如有错漏之处还请见谅.
马丁.斯科塞西谈塞缪尔.富勒
有人说如果不喜欢滚石乐队(rolling stones),就等于你不喜欢摇滚乐.同样道理,我认为如果不喜欢塞缪尔.富勒(Samuel Fuller)的电影,那就等于你不喜欢电影.也许我的话不太好懂,没错,山姆的电影总是大大咧咧,低俗,有时还相当粗糙,而且缺乏一些敏感细腻的东西.但这些都不是缺点,反而更能体现出他的气质,他的新闻经验和他那紧迫的意识.他的电影是对影像创造者本人的绝妙展现.即使那些激烈的,偏颇的和粗糙的观点,往往也是出于热情而不是莽撞.当然还有暴行--山姆在我们的世界里发现了那么多暴行.这个完成了<四十枪>,<美国地下社会>,<南街奇遇>和<公园记>的男人没时间堆砌那些装腔作势的词儿.山姆的电影不是没有精心处理的地方,不过仅限于对情绪气氛的渲染.当你观看一部富勒作品的时候,你将面对最纯粹的电影,跟随情绪流动的影画.他的电影总是那么动荡,暴力,就如我们真正满怀激情的生活时,生命应有的姿态一样.
我永不会忘记与山姆的第一次相遇.那是在70年代早期的LA(洛山机).一次由我组织的<四十枪>放映会结束后,我们两人开始讨论,一张嘴就停不下来,聊了好几个小时,感觉却像刚过了几分钟.临别之时,我们一边聊一边走向车子,一直到了车边还在继续说.山姆一旦开始讲故事,很快就会扯到另一个故事,接着又是另一个....最后我们不得不强迫自己说再见,不然还能再聊一整晚.
我看的第一部富勒电影是他的第一部电影.那年我七岁,之前已经看过了<枪杀侠盗/I Shot Jesse James>的预告片.我想看它仅仅是因为它的名字.我记得那天我挨着爸爸坐在去影院的巴士上,感到十分兴奋,以至于无法理解旁边那些为了生意而匆忙奔走的人--他们不知道<枪杀侠盗>正在上映么?我想这是大家童年时共有的体验,然后我们通常会有点沮丧--我们渴望并在脑中构建的影像总和真货大有出入.但是这次不同.电影甚至比它预先承诺的更惊人.<刺杀侠盗>是一部关于背叛的电影.山姆抓住了它的关键--背叛,以及被人背叛的过程.当jesse在洗澡,而bob ford(由john ireland扮演)举枪瞄准他的后背时我紧张得大气不喘,他会开枪吗?还是不会?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以及电影中的许多场景.直到七十岁时他们依旧保存在我的脑子里.
山姆的电影拥有横扫一切陈词滥调的力量.他的电影中没有廉价的刺激,他总是尝试展现出深层的东西,不论是战争的非人道和种族主义的不公正这类广泛话题,还是那些更个人化的题材,对权力的饥渴和疯狂的传染性等等.在山姆的电影里,公众的和私人的没有差别--全部是人类共有体验的延续.我认为他是自电影诞生以来,最勇敢,并且拥有最深刻道德感的导演之一.这就是为何他的战争电影,<南韩浴血记>,<坚韧的刺刀><中国之门><视死如归>和<红一纵队>--是我看过的最真实,最少感伤,最为硬派的战争电影.作为一名电影创作者我热爱塞缪尔.富勒的电影,没有他的影响和榜样我无法完成自己的作品,而作为朋友我同样将永远热爱他.
----- martin scorsese
new york 2002
我痛恨暴力.但这并不会阻止我在电影里使用它.他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从圣经时代开始人类就在书写暴力了.
人类的世界还很年幼.它的历史仅仅能追溯到数千年前.也许在下一个千年里,暴力将不以任何形式继续存在.我希望如此.未来的观众在看我们的电影时或许会惊讶于我们为何如此野蛮,就像我们自己在看角斗士电影时,对古罗马人在露天斗兽场安排狮子食人的恐怖场景大摇其头一样.那些狂叫哭喊的被害者,不过是罗马娱乐业的一部分.
暴力一直存在,如同空气一样包围着我们.动物因为饥饿而杀戮,人类为了力量而杀戮.人类对绝对权力的渴望催生出极权政府,所有该诅咒的制度中最具破坏性的一种.暴力孕育暴力,即使一个非暴力主义者,在被攻击时,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事物也会还击.令人不解的是,有些人脑中似乎有一个定时炸弹,性,宗教,政治,或者一个滴水的龙头都可能使他们突然发狂.无人知道他们何时爆发.好的故事会探讨人类为何以及怎样滑向暴力的,然后得出某些结论.
如果试着诚实一点,你能在拍摄强盗片和西部片时回避他们的凶蛮行径吗?你怎样才能既不谈血腥的荒诞和战斗又讲好一个战争故事?除了暴力,你如何让一个被其他因素驱使的强盗,牛仔或是大兵生存下去?你做不到,除非你是约翰.韦恩.别误会,我私底下很喜欢韦恩,但他成为巨星是因为满足了观众们的幻想,不幸的是,这确实比现实诱人.他们青睐的英雄,韦恩扮演的英雄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例如,韦恩的战争片中让我反胃的一点就是官员们总在喋喋不休:"他们为国家献出了生命."
纯粹的屁话!他们压根没"献出",他们的生命被抢走了,他们被打劫了!当我们签下兵役状时,如果一开始就有人告诉我们不得不"献出生命",那就没人会参军了.我们都认为我们终会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当然,还是有些疯子明知会死也一往无前,像神风特攻队,恐怖分子和炸弹狂人.他们通常都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希望某一天,或许要到2293年,一个电影学生利用桌面电脑分析我的一部电影时,会问士兵们拿着的滑稽玩意是什么,"哦,孩子,"他的导师将会回答说,"那是一种武器,在那个年代,人们叫它"步枪".今天你只能在博物馆里看见它们,人类不再需要武器了."
------塞缪尔.富勒
在全世界,你都能发现skip这样的业余小偷,还有candy和moe这样生活在地下社会的人,他们为了生存而挣扎,遵守着他们不成文的规矩.我当犯罪新闻记者时直接面对过许多这种人.他们都是个人主义者,只相信自己,超越党派,政府,文化和时尚潮流的变化.
那段时间美国所有的报纸都在谈论klaus fuchs,一个英国间谍,利用缩微胶片把机密卖给苏联人.我们的国家同样存在对共产主义的普遍性妄想,如理查德.尼克松刚刚被推选为共和党的副总统候选人,他因为对间谍alger hiss 的揭露而扬名.除了对这些案件的暗示,我还打算戳一下五十年代冷战气氛的愚蠢.确实,有狂热信奉马克思列宁的共产主义者,但是也有joey这样只要愿意付钱就能为任何"主义"工作的渣子.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不会关心政治.我希望从这些弱势者的视角叙述我的电影.冷战妄想?老天,这些骗子对如何混日子兴趣更大.
我们选了一张黑胶唱片作为joey用鞋子吸引moe注意力的场景时的道具,那是首流行的"mam'zelle"式法国小调.我去找行家"pappy"纽曼,福克斯的传奇作曲家,以确定我们如何从法国获得所需的使用授权时,纽曼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不是法国歌!"纽曼说."埃德蒙·戈尔丁(edmund goulding)在导演<剃刀边缘>(1946)时自己写了这首歌.我们早就拥有它的版权."
戈尔丁,一位老牌导演,在我们做前期准备的某一天被我们的工作员拦住,他很高兴我想把他的小调用在电影里.可爱的家伙,戈尔丁正处于自己电影生涯的晚期,他从20年代起就开始拍电影,和好莱坞几乎所有明星合作过,1932年与葛丽泰·嘉宝在<大饭店>,1939年与保罗.茂尼在,1941年与贝蒂.戴维斯在.戈尔丁告诉我他的秘密理想其实是当一位作曲家,所以他为我们使用他的小曲而甚为得意.
我本来打算把这部电影叫做"扒手/pick-pocket",正好是罗伯特.布列松拍出他那部著名作品的前一年.在开拍之初,扎努克要我和福克斯的高层大老们碰个面.他们很喜欢这个计划,但不包括名字,它的"欧洲味"太浓了,我没太争辩,他们要我想个新名字.我本来想用"cannon/加农",但那听起来像部战争片.纽约的"南街/south street"在我跑新闻时曾给我留下特殊记忆,所以我最后拿出了"pickup on south street"这个名字.
为了力求真实,我回到纽约并拜访了纽约警察局的探长dan campion.他给了我许多如何让扒窃看起来更为真实的背景资料.坎皮恩认识城里的每个"cannon",他们也都认识他.每个不想吃牢饭的扒手在地铁里瞥见皮恩的脸时都会马上识趣的放弃自己的猎物.当他走向一个扒手时,其实也很犹豫,他因为对嫌犯动已经停薪留职六个月了.片中探长tiger这一角色的原型就是坎皮恩.
我们按进度表完成了拍摄.上映后收获了五花八门的反应,每个人都用自己固有的观念来判断这部电影,自由派为片中对冷战思维的讽刺叫好,保
守派则谴责它是部亲共产主义的电影.华盛顿的胡佛(j.edgar hoover,1924-1972担任联邦调查局局长)非常反感这部电影,扎努克告诉我胡佛让调查局提高我作为"反美分子"的危险等级.扒手们对政治的冷漠确实激怒了他.无论如何,skip没未直接反对冷战,这个角色只是忠实于他自己而已.我不在乎胡佛是否提高我的"等级",我早就想通了.反正自从<南韩浴血记>之后FBI就一直对我严密关注,<南街奇遇>最多给他们更多材料去啃罢了.
电影的主题之一是关于价值判断的.当moe把skip的信息卖给警察skip并没谴责他,她只是为了赚钱.moe则很信任candy,无视她值得怀疑的过去.candy也没有因为skip靠扒窃谋生就看不起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按固定观念看待他人,因为每个人都在为生存而挣扎.
这部电影获邀参加1953年的威尼斯电影节.法国评论家乔治.萨杜尔马上把它钉在了"反共宣传"的十字架上,其他的左派评论人同样对本片大为光火.法国有一个对新闻界影响很大的重建的共产党组织.本片在法国的发行商可能被大量叫嚣恐吓吓破了胆,在巴黎公映之前,擅自把法语坂的电影名字改为了le port de la drogue--毒品之港,还用扒手无意中偷取了交易的毒品代替了卖给共产党的缩微胶卷.不但篡改题目还把基本情节都改了,我愤怒异常,法国!这就是我本来以为艺术在此会受到尊重,不被政治立场所影响的国家.狗屎!我在<南街>中没有扯上任何政治观点的想法,丝毫也没有.我只是对社会边缘人来了一次黑色惊悚的扯谈,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译注:其实就是内含原子弹机密的缩微胶卷变成了内含毒品交易信息的缩微胶卷,具体情节基本没有变化,而且不止法语版,连德语版也被改了........)
我没有随片去去威尼斯,因为那年夏天我正忙于拍摄.某天早上,当泰隆·鲍华(tyrone power)挥舞着着洛山矶时报的早间版向我走来时我正在福克斯的一个大录音棚准备拍戏.
"你上头版了,萨米,"鲍尔说,"祝贺你."
"什么?"我问
"<南街>在威尼斯获奖了"
我从他手中抢过报纸,读到了那篇关于我获得威尼斯圣马克铜狮奖的报导.(那一届的金狮奖空缺,银狮奖包括<雨月物语>在内一共六部,铜狮奖有三部).我对获奖全不在乎,令我兴奋的是那年的评审团主席是维斯康蒂.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当年维斯康蒂基于自己的左派立场其实是反对我获奖的.但他的意见被其他评审团成员,那些觉得<南街>仅仅就是一部该死的好电影的人给盖过了.
本文翻译自2002年由random house协助出版的,由塞缪尔.富勒与他人合作完成的自传<一人三面:我的创作,战斗与电影之旅/A third face:my tale of writing,fighting,and filmmaking>的序言.版权属于chrisam films公司.其中<斯科赛西谈赛缪尔.富勒>是马丁,斯科赛西为本书撰写的的序言.陷于篇幅问题没有把译文全文打上,只节选重组了一部分,如有错漏之处还请见谅.
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