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自照是谁身”--女性互助故事之下藤本树的自恋 (original) (raw)
2024-08-10 23:31:22 已编辑 日本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如果将故事的后小部分,即存在的某种平行时空中藤野救赎了京本,京本传递回纸条的故事去掉,停在藤野得知死讯回到京本房门前的那一刻,我会觉得这尚且是一个略带阴郁、悲伤,甚至有几分反思意味的谜一般的故事。然而正是因为前篇近一小时无限贴近真实的画面、音声,那些流畅的动作、鲜艳的色彩所展现的表现力还未褪去温度,突然出现的超现实的平行时空结构才让人突然之间失去了共情的可能。
我约两年前阅读完漫画后,只是觉得这个故事的衔接有些怪异,今天看过电影版后,才明白之前困扰我的不适感在哪里。也许也是因为电影的时长足够长,有时间得以让人在那些美丽繁复的画面之间慢慢地思考——以藤本树在这部作品中展现出来的态度来看,所谓平行时空的设定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藤野步,从故事一开始的小学篇章中,仅几个场景的切换就直率展现出了她人格中的自恋与虚弱。她会将自己的努力创作故作轻松地说出来以获得众人的崇拜,会在老师请求分享学校报纸的版面给他人时下意识地质疑,又在真正看到京本其人的画作时倍感打击。她在田埂上奔跑时,自尊的挫败和周围人前后态度的落差促使她从此发奋,决心从专业的角度来学习。整个过程仅仅来自一时意气,却不是一种出于对绘画真正热爱而自然发生的行为。我想在藤野的心里,她一直更在乎的是绘画为她带来的他人的敬仰、地位,良好的个人感觉,并未触碰到真正核心的东西。在六年级遭遇了来自家人、朋友的质疑,确认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京本时,她选择放弃绘画,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中。
然而,一次来自老师的委托制造了藤野与京本的第一次相遇,打破了她原定的计划。当藤野听见那座自己认为不可能翻越的高山称自己为老师时,藤野又变回了故事一开始我们见到的模样。她隐瞒了真实情况,解释说放弃连载四格只是因为在准备更高级别的漫画奖,如愿收获了来自京本的崇拜与注视。 于是有了那幕藤野一个人在那段她无数次来往,承载了她成长中矛盾心境的田埂上,边淋雨边控制不住表情地笑的经典场景。
因为遇见了京本,藤野摇摇欲坠的自尊由此开始得到了京本的托举。京本纯粹,真诚,拥有藤野没有的对绘画的热爱以及天赋。藤野在京本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残缺的那部分,于是她们成为了搭档。京本谦卑地画着她的场景漫画,甚至连藤野在她面前带有贬低意味的臭美也照单全收。这种心理关系往后随着她们成为搭档合作连载漫画持续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直到京本想要忠于自己的选择决定退出组合,两人在田埂上爆发冲突为止。
纵观故事,藤野许多行为动机都来源于对自恋的维护:无论是一开始觉得因为自比不上京本所以决定放弃画画,还是决裂时听见京本要去上美术大学而下意识贬低她说她一个人不可能做得来,到最后藤野看到小时候的四格漫画,认为京本死掉就像她那个预言一样,如果她不画画京本就不会选择这条路,就不会去上美术大学,就不会死。自恋的逻辑贯彻始终。
京本的死客观来讲只是一个偶然。藤野作为多年朋友,悲伤、哭泣都是正常反应。但从她说出那句“全都是我的错”能看出就算离开了京本那么久,藤野依然停留在那段关系中的心理状态。她想要掌控一切,甚至接近于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以至于她连京本死亡的责任也想要包揽。
藤本树提到这是一部具有自传色彩的作品,虽然故事具体哪些部分与藤本树的真实人生产生了互文我们不得而知。故事写到这里,京本已经无法复生,但作者却接着用平行时空的设定画了下去。就像藤野和京本,合起来就是作者的本人名字,其中任何一个缺失都无法单独存在。在最后的平行时空中,藤本树找到了一个让她们共存的方式,就像任何遗憾产生后往回看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们小时候从未相遇,藤野从小学后就放弃继续画画转而学习空手道,京本因自身的热爱和天分考上了美术大学。两人从未有过交集,藤野却在一次偶然中拯救了本该被歹徒杀害的京本,改写了故事本来的结局。写到这里终于又为作者本身的意志续上了完满,藤野还是那个藤野,她又回到了那个她自在的叙事中,又一次拯救了京本。即使京本作为一位美术专业的大学生,仍能由衷欣赏她小学时看过的漫画的作者,向藤野表达出敬仰。在收获藤野那句来为我当助手后,那贯彻故事始终的英雄主义与自恋终于在此画上了句号。藤野,依旧是故事开篇那个活在全能自恋的幻想中,虚弱的藤野。
许多人认为藤本树所描绘的是一个女性互助,共同追梦的和美故事。若是从表面上,两个天才少女搭档共同创作连载漫画当然是一种互助,但整体看下来却还是能感受到处处充满的捆绑,嫉妒与自恋。藤野看似自信,野心勃勃,拥有一切,但同样也是她,依靠着京本的崇拜与奉献才能存在,一旦离开便形消骨散,不能成活。甚至在京本死后藤野的追忆中,这种关系的倒错也从未止息。藤本树的灵感来源到底源自何处呢?藤野与京本间,我隐然嗅到了一丝传统男女关系叙事的熟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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