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的两支金棕榈 (original) (raw)

97年的戛纳电影节,诞生了两支金棕榈:分别是伊朗导演阿巴斯的《樱桃的滋味》和日本导演今村昌平的《鳗鱼》。产下双黄蛋之事,也不是没有。像94年的戛纳就由陈凯歌和坎皮恩共得。但这年有点意外,其中今村先生是第二次获得。早在1983年,今村昌平凭借翻拍《楢山节考》第一次拿到金棕榈。若是想到得一支金棕榈会有多难,此事就值得深入分析。

97年的阿巴斯,声誉正隆。不论是那部让人眼睛大亮的伪纪录片《特写》,还是“终结”电影艺术的“乡村三部曲”,这位在世界影坛异军突起的伊朗导演,某种程度上成为90年代电影艺术的代名词。一支金棕榈是迫切而需要的,尤其是对《樱桃的滋味》这样一部饱含哲思的电影来说。因此,《鳗鱼》若是没有绝对的水准与力度,恐怕难与其共享金棕榈殊荣。

但事实又是如何?近20年过去之后,回头再看,事实是《樱桃的滋味》依然保持着鲜活的生命力,就像全新的一样,而《鳗鱼》已经显得古旧而直白。这不仅基于两位导演的拍片理念,同时也能为当时的观影环境所证明。至于为何两部电影当年被认定为同一水平,只有当时当地的评委(观影环境)能够做出说明。时间能告诉我们一切。

《樱桃的滋味》依然鲜活的原因在于,阿巴斯的拍摄理念的内核延自于伊朗民族文化的传统。当我们把目光放置于更遥远的古代,能发现现今伊朗电影运作逻辑的模板。此点,我早已多次提及,也即伊朗电影有一种双层的运作模式:表层的故事和深层的寓意。这样,伊朗电影就满足了各类层次的观众,普通观众在其中寻获故事,而精英观众在故事背后挖掘深意。这也许可以部分解释伊朗电影在当今影坛异军突起、叱咤风云的现状。

一个民族的本源文化形态,总要到文学作品中去寻找,书面的文字系统塑造该民族的思维方式。古波斯文明灿烂辉煌,不仅像古代中国一样是一个诗之国度(像众所周知的鲁达基、哈菲茨、萨迪、鲁米等),同样也是一个散文国度,像萨迪的《蔷薇园》与鲁米《玛斯纳维》虽然以诗体写成,却是一种最有伊朗民族特色的文学样式。它通过讲诉一个个简单的故事,来传达背后的醒世奥义。这就影响到了伊朗电影中双层运作模式的创造与流行。

在阿巴斯的创作中,尚有分别。通过故事讲诉来触发一个深层的奥义(关于人生、生存、死亡等),与传统的波斯文学一脉相承,但通过设置虚实来探讨影像本质,却是他的独门绝技。阿巴斯远远地超越了同时代的电影人,而走在了电影艺术的边缘。“乡村三部曲”中的嵌套结构也许是最为让人感觉震撼的妙计,《樱桃的滋味》中拍摄动作的入画也打破了虚构与真实的边界,更遑论阿巴斯在新世纪的头十年所实验的一系列影像作品(《十》《伍》《希林公主》)。一位六十余岁的人拍起电影来比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还要“先锋”,而这种却需要生命经验的积淀与对艺术本质的不竭思考。

相较而言,拍出《鳗鱼》时今村昌平71岁,已经是十足的老人了。其电影生涯的起点是为小津安二郎当助理导演,然后在1963年拍出处女作。《鳗鱼》中的技法,快速推进的方式,动物寓意人物心理、人物阴暗内心的刻画,展示出的是一位老人还富于壮年的雄心,但难以逃脱年老的事实。人物的表演、镜头的运动,都已经带上了古意。这是非常分明的。如果说,阿巴斯是为下个世纪拍电影,那么今村昌平依然缅怀在六十世纪电影的黄金年时代中。

这样讲,恐怕是过于直接了。《鳗鱼》依然是一部好电影,对于一位去看故事的观众依然会被其中所交织的情欲、人心、罪责与惩罚所卷入,为导演调控情绪的直白手法所蛊惑,但不可否认这些都是过时的影像。而在《樱桃的滋味》中,其鲜活的生活力依然保持如新,是阿巴斯已经摒弃了通过具有戏剧色彩的故事来吸引观众的企图,让影像自身开始展现一个更加宏大、更为普遍的生死话题。就像古波斯书卷上的故事,有了永恒且不朽的价值。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