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一行) (original) (raw)

后 记 《从城》属于那种建造一个完整世界的尝试。《可能的聚会》是小毅为此筑起的“第一座城”。对小毅来说,“历史中的生命秩序”乃是诗歌或文学的实体,因此,她将“城与人”作为自己作品的主题。不过,她对这一主题的书写方式,与古代的“立法诗”以及中国现当代那些带有形而上学或神话史诗性质的长诗并不相同。她深知,诗人在我们这一时代已不再可能是“立法者”,她所关心的也不只是象征或观念。在她的叙事和诗作中,除了任何时代的生活所必然带有的历史、地理、宗教、政治和伦理背景之外,那些具名的个体和人群,他们经历过的独有的生命事件,以及由此而来的独一无二的面孔、姿态、语气和习性,构成了她书写的重心。这使得她所营造的世界获得了其可信的、非观念性的具体质地。于是,我们看到《可能的聚会》以一次聚会开始,以另一次聚会告终。在这两次聚会中间,又有许多次不同人物之间的相聚和相会,他们的谈话构成了叙事部分的主要内容。这些曾聚在一起的人大都失去了彼此,无论他们是朋友、亲人还是仅仅因机缘而相遇的人。这些具体的生命事件,是历史命运落实到我们身上的真实方式。 对小毅而言,在这些具体的事件中显现的,是那些人类生活总会面对的、具有根本性的问题。这些问题并没有预设答案,相反,这些问题作为困境或疑难,总是与人在某一处境中的生存和决断相关,因而总是带有时机的性质。《可能的聚会》所试图理解的问题,是时机在历史-政治中的作用,是历史中种种可能性的出现与消隐、来龙与去脉。各种可能性相互交织、纠缠、竞争,最终实现的是其中某一种可能性或可能性的结——而其他的可能性都变得不再可能,承载它们的势力和个体由此成为失败者。那么,是什么样的时机使得某些可能性得以实现、使另一些可能性黯然退场?又是哪些可能性的会聚,造就了那些最重要、最关键的时机?可能性本身的会聚是如何构成历史的?在历史中,那些曾经存在、却最终未能实现的可能性是否就毫无意义和价值,承载它们的人是否就只能被视为错误、失败和愚蠢?在这个文本中,小毅试图向我们展示出这些被遗忘的可能性,展示这些可能性的承担者所具有的复杂思虑和他们为实现它而做出的诸多努力。小毅或许想告诉我们,这些可能性如果实现,我们的生活可能会比那些实现的可能性所造就的现实更有色彩。 在宗韶和如圭身上,读者肯定会看到实际历史中两位重要政治人物的影子。但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诗比实际历史更具有普遍性或哲学意味。诗所写的,是人类依其本性而会反复发生的可能之事。同样,小毅在这里所写的是两种可能类型的人:这两种政治性的灵魂在历史中不断地反复出现,他们的行动和思考所涉及到的问题,以及它们所制造的新问题,显示的都是人类共同的困境。 尽管古代立法诗所预设的那种特定的“诗人在世界中的位置”如今已不复存在,但小毅的诗仍然与古代那些伟大的立法诗具有隐秘的精神联系。《可能的聚会》中,宗韶和如圭的那些组诗、长诗可以看成是对“开端”的回忆,其中包含着小毅对塑造我们的圣者与礼法的理解。小毅并不认为我们时代的诗人可以重新立法,她想做的,是提示在我们时代的生活中早已被遗忘了的那个古老而完整的生命秩序和意义图景。这也就是在我们时代的废墟前,回忆它们原来所是或所归属的城。无论是通向对旧城的修复还是通向对新城的重筑,这种对完整意义图景的回忆和提示,都是我们必须做的第一件事。 是为记。 一行 2014年6月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