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公的面子,你我他的面子 (original) (raw)
上次错过了康尔老师的《书香茶楼》,决定南大再有什么看话剧的机会一定不再错过了,于是,在人人上看到订票电话,一个冲动就订了票,赶着看戏一般地去了。因为进场不早,坐得略靠后,不过所谓话剧,以对话演故事,听得清就好。
话说真佩服编剧呢(后来才知道是一位大三女生,好有才啊!),短短两个小时,人物的内心矛盾、利益冲突、人物的性格都跃然于舞台之上,与其说是蒋公的面子,不如说是每个人的面子,每个人都有自己可说或不可说的软肋内伤。外在的高谈阔论、据理力争,掩盖的是个人恩怨私情。
故事大约是这样的,蒋介石担任中央大学校长期间,想请学校的几位教授吃饭,这饭究竟吃了没已经不重要了。而戏演的就是当时这三位学究的内心纠结,哎呀,去还是不去呢,真是纠结致死诶,到底给不给蒋公这个面子呢?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去了,自己的面子下不下得来。
灯光暗了,茶楼。
“今天天气真冷啊。”
“——是啊,比昨天还冷。”
剧终,文革楼。
“今天天气真热啊。”
“——是啊,比昨天还热。”
看似首尾呼应,实则概括一下就是个“世态炎凉”。
文革和抗战,中国知识分子两个最困难的时期。很明显,编剧虽然重点着眼于抗日时期,那个时候虽然物价飞涨、校园混乱,但是知识分子至少还有选择是否与当时的“委员长”吃饭的权利和尊严,虽然口头上还为柴米油盐担心,但衣着上依旧穿得体贴大方像模像样,虽说金石字画走失,但至少还能剩那么几件,至少还有拥有权。文革的时候,就完全不同的光景了,不但衣着寒酸,连人身自由归红卫兵掌管,更何谈尊严了。着力描绘抗日时期的艰难,实则隐含地衬托出文革时期的每况愈下。倒是句末昆剧《长生殿》唱“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衰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那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出自出自《长生殿》中第三十八出《弹词》),让原本悲喜夹杂的剧,有了一个悲剧的定调。
言归正传,说面子。每个人都好面子,尤其是知识分子,更好面子。面子是啥呢,大约是尊严和虚荣的混合体,生于前者而败于后者。
先说全场最受欢迎的角色,夏小山。一个典型的不问政事、潜心学术、善于享受生活的超级大吃货,可爱得像个老顽童,却又正直坦率。为了校章与时任道绝交,为了藏书直率地复合,走到哪吃到哪,经不起“金华火腿炖豆腐”的诱惑,貌似一门心思想着打麻将、喝酒,总是用“莫谈国事”来圆场。在茶馆的“娄之初怎么还不来”,让人想起等待却永远等不到的戈多,而这句话却是他有意无意地调解着卞和时的矛盾。
夏的软肋,是他嗜食如命的嗜好,为的不是跟蒋公吃饭,而是为的宴席上的菜肴。他的矛盾,是吃和学生面前面子的矛盾。为了吃,也不算太丢面子;但之前才在学生面前说“不承认蒋介石为校长”,接着就去吃了“蒋校长”的饭,实在丢面子,于是强求卞把请帖中的“校长”称谓换掉。在我看,这也是换汤不换药,换的是蒋公的称谓,保的是自己的面子。
时任道是性格最倔强、矛盾最突出的角色。他一身傲骨,不肯与杀过自己学生的蒋介石同台吃饭,却又为了自己的藏书,有求于蒋公。既然自己不肯赴宴,就暗地设置了一个小圈套让卞替自己求助于蒋公。然而求人帮忙,还不放下身段,一边需要卞赴宴,一边说他是谄媚的御用文人,二人争执不下。时的圈套在他妻子不小心说漏嘴之后败露,卞更气不打一出来,连自己也为了不被视为“谄媚”的面子,拒绝赴宴了。率真大方的夏决定为了时的藏书挺身赴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的时候,却因为时计较前嫌,两人再次绝交。纠结了半天,最终的结论,就是三人一道赴宴。
时的软肋,是他惜书如金,他的矛盾是书和骨气的矛盾。
卞在戏中,跟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为教授,他拥护蒋政府,看到政府的进步,也是因此被时说成是御用文人。他本不介意与蒋吃饭,觉得这样尤其能为大学取得些好处,但在时对其骨气的一番轰炸以后,也决定不去赴宴了。然而,他实则是最包容厚道之人,在争执时也对时太太向自己借钱的事只字不提,就事论事,不斤斤计较。 他的矛盾,是自己的面子和蒋公的面子之间的矛盾。
写到这就觉得,人是其一切社会因素的总和,矛盾是无处不在的了。= =每个人,在支持一定的立场时,或多或少都与自己的立场有一定的联系,绝对的公正就无法靠个体的集合来保障了。每个人、每家都有纠结的事儿,也就是矛盾的普遍性,这个是无解的,唯一的解,就是少计较多包容吧。
P.S.
话剧演完时,吕晓平老师上台总结时说,我们看戏的这个礼堂,是七十五年前,蒋介石开过会的礼堂。今天我们在这里调侃蒋介石,调侃自己,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是历史的过客,今日的得失,在历史中也不过是尘埃沙砾,若干年后,谁还计较时当年那些珍本藏书,谁还计较话剧的票房,谁还计较礼堂里登台过谁,又有谁下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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