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不会在老年，像王琦瑶那样对一个年轻男人下跪，求他不要走？ (original) (raw)

看完焦媛版舞台剧《长恨歌》，我们几个人走在夜里，天空下着雨，五月的天气还是有点凉。

大家都不约而同想到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大概因为王琦瑶和松子一样都那样努力地爱过男人，爱过生活，但最终却又都被男人和生活狠狠地抛弃。最终，也都死于非命。

这算是我看过小说《长恨歌》改得最好的一个版本。不怪影视改编不成功，实在是《长恨歌》本身不好改编。

《长恨歌》写了一个上海女人的一生，但王安忆在一开始就写了，这个上海女人王琦瑶就是普通上海弄堂里的女儿，“上海的弄堂里，每个门洞里，都有王琦瑶在读书，在绣花，在同小姊妹窃窃私语，在和父母怄气掉泪。”所以，这个王琦瑶不会是庄园主的女儿斯嘉丽，并没有显赫的出身，注定拥有不平凡的遭遇。王琦瑶一生虽然有过几个男人，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逊、老克腊……然而每个男人都似有若无，接前续后，且也没有激烈的爱恨情仇，也不像出轨的安娜·卡列尼娜或者包法利夫人。每一个男人对她，和她对每一个男人都是实用且家常的，所以也并没有顾曼桢那样文艺腔的台词“世均，我们回不去了”，更没有可怕的姐姐纵容姐夫强奸她……

总而言之，对于影视剧来说，王琦瑶的一生缺乏戏剧性。是一个上海女人运用小聪明在小格局里努力踏实幸福的一生。国仇家恨在一墙之外，生死爱恨在生活之外，而她活在时间之外。王琦瑶这一生最辉煌的就是一出场的当选“上海小姐”了，还是个第三名，之后的人生都是下坡路，她所做的不过是竭力让这个坡下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王琦瑶这一生最惊悚的莫过于结局死于非命，然而那就已经是结局了，曲终人散。

焦媛版舞台剧《长恨歌》分为上下半场，把一些枝枝蔓蔓都去掉了，上半场是她和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逊的故事，下半场是她和老克腊。这四个男人分别是王琦瑶的起、承、转、合，王琦瑶一生因为程先生给她拍照要她参选“上海小姐”开始；因为参选上海小姐自然而然被李主任承接，成为他养在爱丽丝公寓的金丝雀；李主任死后王琦瑶邂逅康明逊成为她人生的转折，为他生下了女儿做了母亲；而和老克腊这段黄昏恋，是一次燃烧，更是一次毁灭，小说中杀死王琦瑶的长脚为什么会有她家钥匙？就是阴差阳错从老克腊那里得来的……老克腊让王琦瑶彻底合上了一生。

不得不猜测，舞台剧里几个男演员是不是都是导演、同时也是焦媛丈夫高志森选的呀？一个赛一个老丑。尤其是老克腊的扮演者，原本应该是隔着三四十年的老少恋啊！结果看起来焦媛的王琦瑶配他根本绰绰有余，观众也实在难以入戏。看的时候，我十分怀念影视版的梁家辉、胡军、吴彦祖、谢君豪、吴兴国……

我喜欢焦媛演的上半场的王琦瑶，将她从少女的小狡黠到熟女的小聪明的变化递进演绎得很好。上海女人王琦瑶对男人对生活是有一些小心思、小手腕的，在原著中，王安忆写她一出场就是女同学约她去电影厂，因为女同学有个表哥在电影厂做工，结果日子定下来，王琦瑶却说没空，让对方又再改了日子才去。王安忆写：“这只是她做人的方式，越是有吸引的事就越要保持矜持的态度，是自我保护的意思，还是欲擒敌纵的意思？反正不会是没道理。”这些手腕一度让王琦瑶得益，但这些手腕在真正的家仇国恨面前却完全没有用。她没能用这个手腕留住李主任。而且当人人都用这样的手腕冷处理，王琦瑶也只能注定是吃亏的一方。比如她和康明逊的爱情，康家后来自然是知道了，王琦瑶本想闹个鱼死网破也好，结果“一连三天都是平静度过，他（康明逊）开头还等着他们来问，后来便不等了，他想他们不会问了。他们一定是商量好了，决定‘不知道’，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什么都没发生过……”叫王琦瑶根本无计可施。

也叫影视改编无计可施。

看焦媛版舞台剧《长恨歌》不免拿来和焦媛的《金锁记》相比较，不得不说，张爱玲真是一个说故事的高手啊！曹七巧一生经历的男人没有王琦瑶多，但是人生的跌宕起伏却比王琦瑶精彩多了。命运里那些碰撞和大开大合，都太适合改编为舞台剧，想必焦媛也是在台上演得过瘾，从起初对爱情怀有向往的小儿女，到最后对待爱情扭曲变态至癫狂的老疯妇，那样的角色才足够酣畅淋漓。而《长恨歌》下半场，焦媛几次想要疯魔起来，但王琦瑶却都没能让她疯起来。

我喜欢舞台剧《长恨歌》开头和结尾，这是改编自书中的。一开场就是王琦瑶去片场玩，看到一个女人“死”在那里；到结局，王琦瑶死了，她说：“我这才明白，这床上的女人就是我自己，死于他杀。”但也就仅此而已了。《长恨歌》，长恨歌，恨得悠远绵长，是骨髓里似有若无日积月累的痛风，不碰它仿佛已经忘记了，但它却一直就在那里，终生难愈……不是一下恨到彻骨痛彻心扉。

看完焦媛版舞台剧《长恨歌》，我们几个人走在夜里，天空下着雨，五月的天气还是有点凉。

大家都对王琦瑶晚年时候为了挽留老克腊奉上珍藏一生的金条并且下跪那一幕念念不忘心有余悸，开始讨论起我们的晚景会不会这样凄凉？也会对一个人奉上一切，弯下膝盖，结果那个人还夺路而走？有人说会的，“反正黑暗的房间里就你们两个人，也没有别人知道。”“爱情就要轰轰烈烈，人生就要敢爱敢恨。”有人说不会，“因为我们并没有金条，也没有人，年轻时都没人来光顾，何况晚年？我们都不是王琦瑶，我们连‘上海小姐’第三名都没得过，我们连王琦瑶都不如……”

而下跪这一段，是舞台剧最大的改编，书中王琦瑶到死也并没有弯下膝盖。

（我们的小小花园，你要不要来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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